颠倒塔的童真气息还未从指缝间消散，苏晓的眼前便突然暗了下来。
不是黑夜降临的暗，而是所有色彩被瞬间抽离的空白。她眨眨眼，适应了光线后，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尽的画廊中——两侧墙壁上挂着的不是普通画作，而是不断流动的影像，像被囚禁在画框里的生命，每一秒都在变幻形态。
"这是......"
"沉默画廊。"林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，带着一丝惊叹，"画作会反映观者内心最真实的渴望。"
苏晓走近最近的一幅画。画中是她的实验室，但奇怪的是，实验台上摆着的不是仪器，而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——林毅常喝的那种廉价速溶咖啡，杯底还沾着永远洗不掉的褐色痕迹。
她皱眉，伸手想触碰画框，画面却突然流转。实验室的背景淡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星空下的天台，她的剪影旁多了一个模糊的侧脸——林毅的轮廓，在星光中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"有趣。"画廊深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，"很少有人能首面自己的渴望。"
画廊主人从阴影中现身。他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，眼睛是两团旋转的星云，手指间夹着支永不干涸的画笔。
"规则很简单。"他用画笔在空中划出金色轨迹，"每人选一幅画，画中有什么，你们就会成为什么。"
林毅挑眉："成为画中人？"
"不。"画廊主人笑了，"是成为画中表达的情感。"
苏晓本能地警惕起来。她沿着画廊缓步前行，观察每一幅变幻的画作：有些是她在领奖台上的场景，有些是她在实验室奋战的画面，但无一例外，最终都会变成有林毅存在的场景——他在后排鼓掌，他在隔壁工作台递来试剂，他在深夜的休息室里泡好咖啡......
最让她心惊的是一幅看似普通的日常画：她伏在实验台上小憩，而画中的林毅正轻轻为她披上外套，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溢出画框。
"那是上周三的事。"林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"你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。"
苏晓的耳根发烫。她记得那天醒来时身上的外套，却一首以为是清洁工阿姨盖的。
画廊的另一端，林毅的画作同样在变化。最初的画面上是他站在学术会议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，渐渐变成他在孤儿院独自看书的孤独身影，最终定格在一个意想不到的画面：苏晓站在他实验室门口，手里拿着两杯咖啡，嘴角挂着罕见的柔和微笑。
"那天下暴雨。"苏晓下意识解释，"你忘带伞，我......"
"顺路。"林毅接话，眼里闪着狡黠的光，"就像我'刚好'总在你熬夜时'忘记'锁实验室门一样。"
画廊主人突然大笑，星云般的眼睛旋转加速："多么有趣的互相愚弄！你们早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爱，却偏要假装那是偶然！"
他挥动画笔，所有画作突然融合成一幅巨大的双人肖像：苏晓和林毅并肩站在布基球前，她的指尖轻触球体表面，而他的手虚环在她腰后，是一个保护性的姿势。画面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日期——是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日子。
"选吧。"画廊主人说，"留下成为画中的情感，或者带着真相离开。"
沉默在画廊中蔓延。苏晓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金属蔷薇（那是林毅在琥珀时光雕刻的），突然转身走向出口："我们选好了。"
林毅没有异议，只是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那幅双人肖像。
***
当晚，他们在画廊外的星空下扎营。
银河比任何时候都明亮，星光像被某种力量刻意调亮了，每一颗都清晰可辨。苏晓坐在篝火旁，翻看这六十个世界来的记录——机械丛林的齿轮，双月森林的晶露，回声火山的熔岩标本......每一页都写满了数据，却在边角处藏着林毅的剪影：他大笑时的眼尾纹，他专注时咬笔帽的小动作，他受伤时强忍疼痛绷紧的下颌线。
"苏晓。"
林毅的声音突然很近。她抬头，看到他拿着素描本坐在对面，炭笔在指间灵活转动。
"画廊的事......"
"实验误差。"苏晓迅速合上笔记本，"视觉暂留导致的认知偏差。"
林毅笑了，没有拆穿她。他低头在纸上快速勾勒，炭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混入虫鸣。
"最后一个世界了。"他突然说，"布基球内部只剩下最后三个国度。"
苏晓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还没准备好思考回归现实的事——那个有课题报告、学术竞争、复杂人际关系的现实。在那里，她和林毅只是同事，只是偶尔合作的科研伙伴，不是......不是画中那样。
"抬头。"林毅轻声说。
苏晓顺从地抬起脸，看到他翻转素描本——纸上是她此刻的样子。篝火将她的轮廓镀上金边，发丝间夹着星光，眼里盛着银河。不是实验室里严肃的苏博士，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孩，嘴角还带着未褪的惊讶弧度。
画作右下角是他的签名：
**『给缪斯
——L』**
苏晓的呼吸停滞了。缪斯，灵感之源，科学家最不该相信的浪漫幻想。她伸手想接过素描本，林毅却突然翻到前一页——那是她在机械丛林修理齿轮时的侧脸；再前一页是她在双月森林哭泣时的背影；继续往前翻，每一页都是她，从初遇时的冷淡到现在的柔和，整整六十幅肖像，记录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变化。
"画廊主人说得对。"林毅的声音在星光中格外清晰，"我早就看到了，只是不敢承认。"
苏晓的指尖抚过那些画作。她突然意识到，自己笔记本的边角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画？那些关于林毅的琐碎记录，他喜欢的咖啡品牌，他演讲时的小动作，他每次受伤的位置......全是她不敢承认的在意。
篝火噼啪作响，银河缓缓流转。林毅没有追问，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，像过去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一样，给予她思考的空间。
当启明星升起时，苏晓从包里取出那朵金属蔷薇，轻轻放在素描本上。
"第61幅。"她说，"我想看你自己眼中的样子。"
林毅的瞳孔微微扩大。他拿起炭笔，却迟迟没有落下。最终，他画了两只手共同捧起蔷薇的画面，背景是实验室的窗台，窗外是那棵他常靠着的银杏树。
签名时，他犹豫了一瞬，最终写下：
**『我们的第61个世界
——L&S』**
星光在这一刻突然大盛，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这个简单的连词而欢呼。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