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声井的水声还在耳畔萦绕，苏晓的眼前突然天旋地转。
不是眩晕，而是整个世界真真切切地倒转过来——天空在脚下，大地在头顶，远处的建筑物像倒插的剑，树木的根系在空气中，枝叶却深深扎进云层。她本能地抓住身旁的林毅，却发现他也同样倒悬着，头发违反重力地向上飘起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"引力反转？"苏晓下意识摸向记录本，却发现笔记本正违背常理地向上坠落，消失在"天空"深处。
林毅却笑了："不，是我们站在了塔的外侧。"
他指向不远处——一座螺旋状的高塔矗立在天地之间，塔身由无数镜面构成，每一面都映出扭曲的倒影。更诡异的是，塔底（或者说塔顶）有几个模糊的人影，正头下脚上地向塔尖（塔根？）行走，每走一步，身体就缩小一圈。
"颠倒塔。"林毅的眼中闪烁着孩子般的好奇，"越往上走，年龄越小。"
他们踏上塔的第一层时，苏晓立刻感到某种轻盈感从骨髓深处泛起。不是体重的减轻，而是思维的某种澄澈——那些复杂的公式、未解的难题、实验室的压力，都像被清水洗去的墨迹，渐渐淡去。
第二层，林毅的白大褂突然变得过长，拖到了脚踝。他困惑地拽着袖子，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缩小，指节变得圆润，虎口处那道烫伤的疤痕也淡得几乎看不见。
"苏晓......"他的声音高了八度，带着难以置信的稚气，"你......"
苏晓低头看自己，发现连衣裙的裙摆己经拖地，纤细的手腕从过大的袖口露出，皮肤光洁得没有一丝实验留下的灼痕。
他们变成了少年时的模样。
第三层，林毅成了初中生，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，嘴角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。苏晓则扎着马尾辫，眼镜滑到鼻尖，怀里抱着本《高级生物学》的缩水版。
"你小时候......"林毅伸手戳了戳她的眼镜，"就这么严肃啊？"
苏晓拍开他的手，却忍不住笑了："你小时候就这么烦人？"
当他们爬到第五层时，己经变成了小学生。林毅的格子衬衫像偷穿大人的衣服，裤腿卷了三圈还拖地；苏晓的皮鞋大得走一步掉一次，最后气得光脚踩在地上。
顶层是塔的"底部"——一片铺满蒲公英的草地，小溪流经中央，水面倒映着湛蓝的"天空"（实际上是真正的地面）。在这里，他们彻底回到了童年：林毅约莫七八岁，膝盖上全是磕碰的淤青；苏晓更小一些，抱着本图画书，发梢别着歪歪扭扭的草莓发夹。
"来玩！"小林毅突然拽住她的手，眼睛亮得像星星，"我发明了新游戏！"
没有量子物理，没有生物电学，没有那些让他们成为"苏博士"和"林研究员"的沉重知识。只有两个孩子，一片草地，和无限的可能性。
苏晓（现在或许该叫小苏晓？）被拉着跑向溪边。林毅折了纸船，船身上歪歪扭扭写着"探索号"；苏晓则采来野花，编成两个粗糙的花环。
"蹲下。"她命令道。
林毅乖乖低头，让她把花环戴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。雏菊和蒲公英蹭得他鼻子发痒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，吹飞了花瓣。苏晓笑得前仰后合，被他趁机也戴上一个花环。
"现在你是花仙子了。"小林毅宣布，"我是你的骑士！"
"骑士要背公主过河！"小苏晓指着小溪。
溪水很浅，刚没过脚踝。但林毅还是郑重其事地蹲下，让苏晓爬上他的背。他的肩膀比记忆中窄小许多，脊椎骨节硌得她胸口发疼，却有种奇异的安心感。
"走啦！"
他摇摇晃晃地踏入溪流，每一步都溅起晶莹的水花。苏晓搂着他的脖子，突然注意到他后颈上有颗小痣——和成年后的林毅一模一样，只是按比例缩小了。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开心，像是找到了某种穿越时间的密码。
上岸后，他们在草地上打滚，比赛谁能把蒲公英种子吹得更远。林毅总是输，因为他总在关键时刻忍不住笑场；苏晓则严肃得像做实验，鼓着腮帮子精确计算角度和力度。
太阳（或者说地面的发光体？)西沉时，他们躺在野花丛中，手指沾满草汁和泥土。林毅突然侧过头，小声问："你长大后想做什么？"
苏晓望着"天空"中的飞鸟（也可能是地面的飞机？），认真思考："我想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为什么。"
"那我帮你记答案。"小林毅说，"我的记性可好了。"
暮色渐浓，第一颗星星（或许是地面的灯塔？）亮起时，他们牵着手回到塔内。
下行的过程比上升更快。每下一层，岁月就像被压缩的海绵般重新膨胀。苏晓看着林毅的轮廓逐渐拉长，婴儿肥褪去，那道烫伤疤重新浮现；林毅则目睹苏晓的发辫散开，眼镜尺寸恢复正常，嘴角那抹孩子气的笑容渐渐被熟悉的理性神情取代。
但有些东西留了下来。
当他们踏出塔底（现在是真正的塔底了），林毅突然伸出手："要下雨了，快走。"
他的掌心还沾着草汁，指缝里有蒲公英的绒毛。苏晓低头看着那只手，想起小时候他背她过河时，也是这样的温度，这样的纹路。
这一次，她没有犹豫，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。
林毅的睫毛颤了一下，随即收拢手指，握得比在塔顶时更紧。他们沿着雨前的小路奔跑，水珠砸在肩头，却没人想松开。
颠倒塔在他们身后渐渐模糊，但顶层的那片草地，那溪流水声，那两个戴着花环的孩子，却像被琥珀封存的瞬间，永远定格在记忆最柔软的地方。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