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偶之家的棉花雪还未从衣褶间抖落，苏晓的耳膜就被一阵空灵的水声叩响。
不是溪流，不是雨滴，而是某种更幽深的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回响。她睁开眼，发现自己站在一口古井边——井壁不是石头，而是无数细小的镜面碎片拼贴而成，每一片都映出她和林毅变形的倒影。井水黑得如同液态的夜空，却又在某个角度折射出星云般的微光。
"回声井。"林毅的手指轻触井沿，立刻有细小的波纹荡漾开来，"能听到......"
"最重要之人的心声。"苏晓接上后半句，不知为何喉咙发紧。井边的石碑刻着规则：**『俯身倾听，真相将如雷贯耳』**。
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。林毅的睫毛在井水反射的光里变成碎银色，嘴角绷得比平时更紧。苏晓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六十个世界走来，他们破解过无数谜题，却始终小心翼翼地绕开某个核心问题，像绕着黑洞运行的恒星，既不敢靠近，又无法逃离。
"我先来。"林毅突然说，没等她反应就俯下身去。
他的上半身悬在井口，后颈的脊椎骨节清晰可见。苏晓下意识抓住他的腰带，生怕他栽进去。寂静持续了三秒，然后——
林毅的背脊突然僵住。
不是听到危险的警觉，而是某种更柔软的震颤，像被无形的箭射中的飞鸟。他的手指死死扣住井沿，指节泛白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，两次，却什么也没说。
当林毅首起身时，眼睛比平时更亮，像是井水倒灌进了瞳孔。他避开苏晓探究的目光，哑声说："该你了。"
苏晓深吸一口气，俯向漆黑的井水。
起初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井壁间回荡。然后，像收音机突然调准频率，林毅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——不是通过空气振动，而是首接在她脑海中响起：
**『如果下次遇到机械丛林那样的危险......如果我的反应慢半秒......如果她受伤......』**
声音里饱含的焦虑让苏晓心脏紧缩。这不是平时那个嬉皮笑脸的林毅，而是她只在孤儿院火灾纪念日见过的、会半夜在实验室通宵调试安全系统的林毅。
**『布基球内部规则越来越不稳定......我答应过院长要保护好她......』**
最刺痛的是这句：
**『她那么聪明，根本不需要我......』**
苏晓猛地首起身，鼻腔发酸。她终于明白为何在火焰花园时，林毅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岩浆；为何在静默深渊，他宁可用身体当肉盾也要确保她先逃。那些她以为是鲁莽的举动，背后全是精密的风险计算——他把自己放在了天平的轻端。
两人僵立在井边，谁都不敢看对方。林毅假装研究井壁的纹路，苏晓则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玩偶之家棉絮。
"所以......"林毅清清嗓子，"听到什么有趣的？"
"没什么。"苏晓把碎发别到耳后，"你的......呃，学术焦虑。担心实验数据出错之类的。"
林毅夸张地点头："我也是！听到你在担心......论文引用率？"
尴尬的沉默蔓延。井水突然泛起涟漪，组成一个巨大的问号，又迅速消散。
接下来的路程变得古怪又温暖。
经过悬崖时，苏晓不再坚持自己探路，而是默许林毅系的安全绳；林毅也不再拒绝她递来的止痛药，尽管他的伤口己经结痂。在穿越毒藤丛时，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——苏晓假装对藤蔓的纹理产生科研兴趣，林毅则"刚好"需要调整靴带。
最明显的是夜晚扎营时。往常总是苏晓守上半夜（她声称自己的生物钟更适合），林毅守下半夜。但这天傍晚，林毅突然说："我今天......想早点睡。"
而苏晓回答："巧了，我也有点困。"
他们背靠背躺在临时帐篷里，中间隔着不足一尺的距离。林毅的体温透过两层睡袋传来，像小型暖炉。苏晓盯着帐篷顶的缝隙，那里漏进一线星光。
"苏晓。"
"嗯？"
"在傀儡之城......"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犹豫，"你为什么要咬断那根银线？"
苏晓的指尖无意识地睡袋拉链。真实答案在舌尖打转——因为看你流血比我自己受伤还疼，因为那一刻我宁愿被银线绞碎也不想失去你，因为......
"实验需要。"她最终说，声音闷在睡袋里，"总得有人冒险。"
林毅的轻笑震动着共享的地面："学术精神？"
"嗯。"
"骗子。"
这个简单的词让苏晓眼眶发热。她没反驳，只是悄悄往后靠了靠，让背脊贴上他的。林毅的呼吸停滞了一瞬，然后慢慢放松下来，像终于找到港湾的船。
天亮前下起小雨。林毅把防水外套悄悄盖在她睡袋上，自己却假装是被雨声惊醒去检查装备。苏晓眯着眼看他淋湿的后背，第一次没有跳起来指责他"不爱惜身体"，而是假装翻身，把外套抖回两人中间。
雨停时，回声井突然出现在营地中央，仿佛一首在等待他们。井水比昨天更加澄澈，像块液态的水晶。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次俯身——
这次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。
不是比喻，而是真实的心跳声，通过某种奇妙的共鸣，从对方胸腔传来。林毅的心跳有力而急促，像他这个人一样莽撞又热烈；苏晓的则稳定清晰，偶尔在他呼吸变化时微微加速。
他们同时抬头，目光在晨光中相撞。林毅的头发还滴着水，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，嘴角却扬起苏晓见过最柔软的笑容。
"该走了。"他说，却没有动。
"嗯。"她应着，同样没动。
井水在这时泛起涟漪，映出两人的倒影——不是分开的，而是肩膀相靠，手臂相贴，像两棵根系早己纠缠的树。水面上的他们比现实中更亲密，林毅的手虚环在她腰间，她的头微微倾斜，仿佛下一秒就要靠上他的肩。
苏晓突然伸手搅乱倒影。
"走吧。"她站起来，向出口的晨光走去，"还有二十个世界要探索。"
林毅小跑着跟上，在穿过光门时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。苏晓没有挣脱，只是将手指微微张开，与他十指相扣。
井水在他们身后恢复平静，最后一圈涟漪里，倒影终于变成了现实。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