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声火山的轰鸣还在耳畔回荡,苏晓的眼前就突然失去了地平线。
没有天空,没有地面,只有一道螺旋上升的阶梯,像被巨人随手抛向虚空的DNA链,永无止境地盘旋着。阶梯的材质似玉非玉,踏上去时发出细微的共鸣声,仿佛踩在凝固的音符上。
“克莱因瓶结构……”苏晓下意识分析,却发现大脑像被蒙了层纱,那个本该脱口而出的公式怎么也拼不全,“等等,克莱因瓶的拓扑性质是……”
“单侧曲面无内外之分。”林毅自然地接上,却在下一秒僵住,“等等,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?”
他们对视一眼,同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阶梯转角处立着块透明碑文,文字像水母般在碑内游动:
**『知识是阶梯的砖石
拾级而上者
必先学会失去』**
苏晓的指尖刚碰到碑面,一阵刺麻感就窜上手臂。她猛地缩手,看到一串数字从皮肤上闪过——07:59:59,正在一秒秒递减。
“倒计时?”林毅皱眉检查自己的手臂,同样的数字浮现在他腕间,“八小时记忆清零?”
仿佛印证他的猜测,苏晓突然发现自己记不起布基球的核心参数了。那些熟稔于心的公式像被橡皮擦抹去,只剩下模糊的痕迹。更可怕的是,她甚至想不起上周三早餐吃了什么,却能清晰地记得林毅喝咖啡要加两块糖,实验室温度低于23度就会打喷嚏。
林毅的状况更糟。他正徒劳地翻着笔记本,上面密密麻麻的方程式正在消失,像被隐形笔迹擦除。“我忘了量子隧穿效应的推导过程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,“但还记得你讨厌香菜是因为小学食堂的香菜包子事件。”
阶梯开始扭曲。
不是比喻,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变形——台阶边缘像融化的蜡般下垂,扶手扭成麻花状。苏晓踉跄了一下,抓住林毅的手臂才没摔倒。奇怪的是,触碰的瞬间,她竟短暂地想起了被遗忘的波函数方程。
“肢体接触能延缓遗忘!”她急忙拽住林毅的手,“皮肤接触面积越大,记忆流失越慢。”
他们实验了几种方案:十指相扣效果最好,但影响平衡;手腕相贴次之;最糟的是拽衣角,几乎没用。最终他们选择用绷带将手腕绑在一起,空出的手扶栏杆。
攀登变得像场噩梦。每上一阶,记忆就被剜去一块。苏晓忘了怎么操作离心机,但记得林毅第一次用它时差点炸了实验室;林毅背不出麦克斯韦方程组,却能复述苏晓三年前某次演讲的全部内容。
最可怕的是第五小时。苏晓突然僵在原地,惊恐地发现“林毅”这个名字在脑中变成了空白。她看着身旁的男人——熟悉的琥珀色眼睛,虎口的茧,锁骨下方的旧伤疤——却怎么也叫不出他的名字。
“你……”她的声音发抖,“我们……”
男人(林毅?)的眼神从困惑到震惊,最后变成某种深沉的温柔。他解开绷带,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“林毅”,又指指自己;再写下“苏晓”,指向她。
“林毅。”苏晓跟着念,舌尖抵住上颚的触感突然唤醒无数碎片——他递来的咖啡杯,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,他在回声火山背着她奔跑时颈后的汗珠。
名字回来了,但代价惨重。林毅的笔记本现在基本是空白,只剩扉页上歪歪扭扭的“苏晓过敏清单”(芒果、尘螨、头孢类抗生素)。
第七小时,阶梯开始崩塌。
不是从下方,而是从中间。台阶像被无形巨口啃噬,成片成片地消失。两人被迫奔跑起来,喘息声在螺旋空间中回荡。苏晓的脚踝旧伤开始作痛,林毅的呼吸也越来越重。
就在他们即将被断层吞噬时,苏晓踩空了。
她的身体向后仰去,手指徒劳地抓向虚空。林毅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——他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,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台阶边缘。
“我抓住你了。”他的声音因用力而嘶哑,“就像你上次在机械丛林抓住我一样!”
这句话像钥匙,突然打开了某个锁住的匣子。苏晓的脑海中闪过清晰的画面:机械狼扑来的瞬间,她如何用扳手卡住它的关节,如何把吓呆的林毅拽到安全地带。这段记忆本该被阶梯抹去,却在此刻鲜明如昨。
更神奇的是,随着记忆复苏,崩塌的阶梯开始重组。新的台阶从虚空浮现,材质不再是冷硬的玉石,而是温暖的木质,上面刻满他们共同的回忆——
第一次合作时碰翻的咖啡杯;
镜像迷宫里交握的双手;
双月森林下交换的童年秘密;
火焰花园中假装情侣的心跳;
回声火山的那个吻……
“记忆锚点。”苏晓恍然大悟,“这个阶梯吞噬的是孤独的知识,却无法夺走共享的回忆。”
林毅拉起她,绑带早己散落,但谁都没去管它。他们踏上木质台阶,发现每走一步,就有新的记忆回流。
苏晓想起林毅偷偷改掉她错误的数据模型;
林毅记起苏晓通宵为他翻译德文论文;
她想起他实验室抽屉里攒了一盒她丢掉的橡皮筋;
他想起她手机相册有个加密文件夹全是他的学术报告截图……
倒计时停在00:00:01,永远静止。
阶梯的尽头是扇青铜门,门环做成∞形状。当他们合力推开时,门楣上浮现最后一行字:
**『最坚固的记忆
不是存储在神经元里的知识
而是刻在另一个人生命里的痕迹』**
门后,星光如雨倾泻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