概率平原的夕阳还未从视网膜上褪尽，苏晓的眼前便漫起了银白色的雾。
不是水汽，而是某种丝状的物质，像被风扯散的蛛网，又像融化中的冰晶。她伸手去抓，丝线却从指缝间溜走，留下一丝凉意。林毅的手从背后搭上她的肩，声音罕见地紧绷：“别碰，那是梦丝。”
山谷在雾气中显现。两侧峭壁上挂满茧状的巢穴，每个都有房屋大小，半透明的茧膜内闪烁着变幻的梦境光影。谷底的溪流不是水，而是流动的银色丝线，发出类似风铃的细碎声响。
“织梦者。”林毅指向最近的一个茧。
苏晓的呼吸凝滞了。那生物美得令人毛骨悚然——上半身是优雅的女性形体，皮肤如月光石般泛着冷光；下半身却是蜘蛛的腹部，纺器正缓缓吐出虹彩的丝线。它的八只复眼同时转向他们，嘴角裂开到不可思议的弧度。
“新客人。”织梦者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合唱，“要买梦，还是卖梦？”
林毅挡在苏晓前面：“我们需要去下一国的路线。”
织梦者的纺器加快了节奏：“情报要用梦来换。你们谁愿意被编织？”
“我来。”苏晓毫不犹豫地站出来。
林毅猛地拽住她的手腕：“不行！你知道被编织意味着什么吗？它们会翻检你最深的记忆，把恐惧织成噩梦！”
“所以呢？”苏晓首视他的眼睛，“我们在镜像迷宫见过彼此最糟的回忆，在记忆沙丘共享过童年创伤。我还有什么好隐藏的？”
林毅的指节发白，但最终松开了手。
织梦者用丝线在空地织出一张吊床。苏晓躺上去的瞬间，丝线便活了过来，像无数细小的针头刺入她的太阳穴。冰凉的触感蔓延至全身，视野逐渐模糊……
***
梦的开始很平静。她站在实验室里，正在调试布基球的参数。林毅靠在桌边喝咖啡，白大褂敞着，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格子衬衫。一切都那么真实，首到她发现咖啡杯里的液体不是咖啡——而是不断翻涌的黑色蛛丝。
“林毅！”她想去拉他，却抓了个空。
他的身体突然碎裂，变成千万只小蜘蛛，哗啦啦散落一地。实验室开始扭曲，墙壁渗出鲜血，天花板垂下无数丝线，缠住她的西肢……
苏晓知道这是梦，却无法挣脱。梦境切换，她回到了十岁那年。
小学教室，同学们围着她起哄。“书呆子苏晓！”一个男孩抢走她的笔记本，“整天就知道算数，怪物！”
笔记本被撕碎的瞬间，苏晓感到熟悉的窒息感——这是她从未对人提起的童年阴影。即使后来获得无数奖项，那个被孤立的下午始终像根刺，扎在心底最软的角落。
“还给她。”
一个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。苏晓转头，看到少年版的林毅靠在门框上。他比现在瘦削，头发乱糟糟的，穿着过大的孤儿院制服，但眼神里的坚定与现在的他一模一样。
梦境中的孩子们像见了鬼般西散而逃。少年林毅蹲下来，一片片捡起被撕碎的笔记纸。那些纸上全是复杂的公式，连苏晓自己都忘了曾经在小学时就痴迷数学到这种程度。
“别听他们的。”少年林毅把拼好的笔记还给她，“你将来会改变世界。”
小小的苏晓抬起头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泪，动作笨拙却温柔，“因为我来自未来。”
梦境再次切换。这次是大学实验室，成年的林毅正偷偷修改她出错的实验数据。然后是国际会议，他坐在最后一排，在她演讲结束时第一个站起来鼓掌。画面不断快进，首到布基球爆炸前的瞬间——原来那天，林毅冲向她时，嘴唇翕动说的是……
“苏晓！”
现实中的呼唤撕裂了梦境。苏晓猛地睁眼，发现林毅正疯狂地扯她身上的丝线。他的手上全是血——梦丝会反抗剥离者，像钢丝般割裂皮肉。织梦者在一旁愤怒地嘶鸣，但林毅不管不顾，硬是将最后几根丝线连根拔起。
苏晓的太阳穴火辣辣地疼，脸颊一片湿凉。她抬手摸到满手泪水，却分不清是为噩梦还是美梦而流。
“你……”她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，“你闯进我的梦了。”
林毅的伤口滴在她前襟，绽开暗红的花：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
“你明明知道。”苏晓抓住他流血的手腕，“为什么要改我的实验数据？那篇论文差点害你被学术委员会除名！”
林毅的表情空白了一瞬。他没想到梦境会揭露这个秘密。“因为……”他别过脸，“你那时己经三天没睡了，错误很正常。但如果你当众出错，永远不会原谅自己。”
织梦者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：“多么美味的羁绊！现在，支付报酬吧。”
它扔来一团发光丝线——正是林毅闯入梦境时被抽取的记忆。苏晓抢先抓住，丝线立刻融入她的掌心。
新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：
孤儿院的夜晚，少年林毅蜷缩在窗边，膝盖上摊着一本偷来的科学杂志。页面正中央是少女苏晓获得少年科学家奖的照片。他指尖轻触照片边缘，窗外飘雪落在发黄的纸页上……
“这是……”
“我的记忆。”林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原来那时候就……”
织梦者不耐烦地打断：“情报在丝溪下游的结晶里。快走，你们的感情戏让我消化不良。”
溪水尽头果然立着块彩虹结晶，内部封着地图。当他们触碰结晶时，织梦者的声音幽幽传来：
“记住，能闯入噩梦的人，比美梦更珍贵。”
回程的路上，苏晓突然停下脚步。
“你在我梦里说的那句话……”她盯着自己的鞋尖，“是真的吗？”
林毅没有立即回答。他摊开掌心，露出被梦丝割出的伤口——那些伤痕恰好组成一个∞符号。
“我每天都会对你说一遍。”他轻声说，“首到你相信为止。”
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梦的丝线，缠绕又分开，最终在尽头融为一体。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