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章 残虎寄篱

2025-08-20 2334字 2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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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章 残虎寄篱

南梁的建业城笼罩在暮春的细雨里,萧烈站在驿馆的廊下,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浅浅的坑。

他身上的铠甲早已换成南梁的制式,却总觉得那身锦袍像枷锁,勒得他喘不过气。

“将军,陛下在金光寺设了素宴,请您过去。”内侍的声音尖细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
萧烈攥紧了袖中的半截断箭——那是他从西境战场上捡回来的,箭杆上刻着的“大夏玄铁营”字样早已被磨得模糊。他跟着内侍穿过湿漉漉的街道,百姓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,有好奇,有鄙夷,更多的是“看,那就是从大夏逃来的败将”的打量。

金光寺的香火比皇宫还要旺盛。82岁的南梁皇帝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,正跪在佛前诵经,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。他的头发全白了,背也驼了,若不是那身僧袍外罩着的龙纹披肩,看上去与寻常老僧并无二致。

“陛下,萧将军到了。”宰相温拓低声提醒,眼神里带着警惕。

南梁皇帝缓缓睁开眼,浑浊的目光落在萧烈身上,像在看一件蒙尘的旧物。“萧将军,坐。”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长期诵经留下的沙哑,“尝尝这寺里的素斋,用的是后山的竹笋,清净。”

萧烈坐下,看着面前碗里清寡的竹笋,突然想起西境的烤羊肉,想起兄弟们围着火堆喝酒的日子。他压下心头的翻涌,沉声道:“陛下召末将前来,想必不只是为了吃素斋。”

南梁皇帝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:“萧将军性子还是这么急。”他捻起一颗念珠,“听闻你最近在营里操练旧部,还改了南梁的军制?”

“末将只是觉得,南梁的骑兵阵法太过陈旧,若遇大夏玄铁营,怕是……”

“放肆!”温拓猛地拍案,“萧烈!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!你是来投奔我南梁的败将,不是来指手画脚的!”

萧烈冷冷地看向他:“温相是怕末将抢了你的兵权,还是怕我揭穿你与温祺的勾当?”

温拓的脸色瞬间涨红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

“够了。”南梁皇帝敲了敲桌面,念珠的碰撞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,“萧将军,朕知道你心里有气。可南梁不是大夏,这里的规矩,你得守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突然变得飘忽,“朕四岁入佛门,二十六岁被赎回来做皇帝,前前后后,进了四次寺庙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萧烈沉默着,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“因为这江山,是苦海啊。”南梁皇帝望着佛龛上的佛像,眼神空茫,“你想要兵权,想要复仇,可这些,都是业障。”他看向萧烈,“朕给你五千兵马,够你守住边境的小城了,别再想着扩军,别再想着打回西境。安安稳稳地活着,不好吗?”

萧烈猛地站起身,铠甲的碰撞声在寂静的禅房里格外刺耳:“陛下!末将的兄弟们死在西境,尸骨未寒!末将怎能苟活?”他攥紧断箭,指节泛白,“温祺与你弟弟温拓勾结,用西境的铁矿换南梁的海盐,害死了多少将士!你身为皇帝,难道就不管吗?”

“管?”南梁皇帝笑了,笑得像哭,“朕连自己都管不住,怎么管别人?”他指着温拓,“他是朕的表侄,是南梁的宰相,朕能杀了他吗?”他又指着自己,“朕想留在寺庙里念经,可大臣们非要把朕赎回来,朕能不去吗?”

雨水敲打着禅房的窗户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萧烈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皇帝,突然觉得一阵无力。他以为南梁是他的退路,是他复仇的助力,却没想到,这里比西境更让人窒息。

“陛下若不肯给末将兵权,那末将告辞。”萧烈转身就要走。

“站住。”南梁皇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,“萧烈,你以为朕真的老糊涂了吗?”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密信,扔在桌上,“你派去联络大夏旧部的人,被温拓抓住了。你说,朕该怎么处置?”

萧烈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看向温拓,对方正得意地冷笑,像只偷到鸡的狐狸。

“陛下!”萧烈单膝跪地,“那些人都是末将的兄弟,求陛下开恩!”

南梁皇帝拿起密信,慢悠悠地念着:“‘待南梁出兵,末将愿为内应,诛杀苏彻,颠覆大夏’……萧将军,你这是把朕当枪使啊。”他将密信扔进香炉,火苗舔舐着信纸,很快就烧成了灰烬,“朕信佛,不杀生。但温相说,这些人是奸细,该斩。”

温拓立刻附和:“陛下圣明!萧烈狼子野心,留着必是祸害!”

萧烈死死盯着南梁皇帝,看着他闭上眼睛,继续捻着念珠,嘴里念念有词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这一刻,萧烈终于明白,这个信佛的皇帝,不是慈悲,是冷漠。他用佛法做幌子,掩盖自己的无能,任由权臣摆布,却把所有的罪孽都推给“因果”。

“末将有一个条件。”萧烈的声音沙哑,带着绝望的决绝,“末将愿交出所有旧部,从此不再过问军务,只求陛下放过他们。”

温拓还想说什么,却被南梁皇帝抬手制止:“准了。”他睁开眼,看着萧烈,“萧将军,好好活着吧。活着,才有机会看清楚这世间的因果。”

萧烈走出金光寺时,雨下得更大了。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,雨水打在脸上,冰冷刺骨。五千兵马被收回,旧部被打散,他现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,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,只能任人摆布。

驿馆的门被推开时,他看见温拓的亲信站在院子里,手里拿着一件囚服。“萧将军,温相说了,您还是去天牢里反省反省比较好,免得再生是非。”

萧烈没有反抗,任由他们将囚服套在自己身上。路过军营时,他看见自己的旧部被绑在木桩上,个个遍体鳞伤,却仍在嘶喊:“将军!我们不怕死!跟他们拼了!”

他闭上眼睛,一滴浑浊的泪混着雨水滑落。

天牢阴暗潮湿,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。萧烈坐在草堆上,着袖中的半截断箭,突然想起南梁皇帝的话——“活着,才有机会看清楚这世间的因果”。

他笑了,笑得凄凉而绝望。这因果,他怕是等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