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 功高不赏
早晨的钟声在太和殿前荡开时,苏彻的玄铁靴踏在白玉阶上,发出沉稳的回响。
他一身朝服,腰间悬着代表军功的金鱼袋,却比穿铠甲时多了几分凝重——秦槐凌晨来报,温家昨夜联络了十七位御史,要在今日朝堂上弹劾他“私封王爵,僭越犯上”。
“苏元帅到——”
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未落,殿内就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。
三皇子苏瑾站在文官队列前,锦袍上的孔雀纹在晨光中泛着油光,见苏彻进来,嘴角勾起抹若有似无的笑。他身旁的左丞温祺——温家现任掌权人,也是苏瑾的舅父——则板着脸,手里的象牙笏板捏得发白。
陆清婉的父亲陆尚书站在武将队列侧方,朝苏彻递了个眼神,示意他小心。苏彻微微颔首,走到武将首位站定,目光平视着殿外的日晷,仿佛没看见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随着太监的高喊,文武百官齐齐跪拜。皇帝坐在龙椅上,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——上个月偶感风寒,至今仍未痊愈,说话的声音也透着疲惫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皇帝揉了揉眉心,目光扫过殿内,“有事启奏,无事退朝。”
“臣有本启奏!”
温祺率先出列,象牙笏板重重顿在金砖上:“陛下,西境元帅苏彻平定叛乱有功,然其在西境私封绿珠为‘西境王’,此举僭越王法,无视皇权,实乃大不敬!臣恳请陛下严惩,以正纲纪!”
话音刚落,十七位御史立刻出列附和,声音在大殿里此起彼伏:
“温大人所言极是!王爵乃国之重器,非陛下亲封不可,苏彻此举,是何居心?”
“绿珠不过一介女子,无官无爵,怎配统辖西境三城?苏彻分明是想培植私党!”
“臣听闻,苏彻在西境威望远超陛下,百姓皆称其‘西境之主’,此等声威,不得不防啊!”
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,句句都往“谋反”上引。武将队列里响起骚动,马五的父亲——禁军副统领马成刚想反驳,就被身边的老将按住了胳膊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苏彻出列时,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他捧着笏板,声音平静却清晰:“陛下,臣在西境封绿珠为临时主事,实乃权宜之计。当时萧烈余党未清,南梁虎视眈眈,若不设专人统辖,西境必乱。臣已在奏疏中说明,待萧烈伏法,便奏请陛下另行委派,绝非‘私封王爵’。”
“一派胡言!”温祺厉声反驳,“就算是权宜之计,也该奏请陛下定夺!你擅自做主,难道眼里还有君父吗?”
苏瑾适时出列,语气看似温和,实则句句带刺:“苏元帅,非是本王说你。你平定西境,功劳陛下看在眼里,朝野上下也都敬佩。可这‘封王’之事,确实莽撞了。温大人和诸位御史也是担心你被小人蒙蔽,并非有意针对。”
他这番话既坐实了苏彻“莽撞”的罪名,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还暗指绿珠是“小人”,可谓一箭三雕。
皇帝沉默着,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,目光在苏彻与温祺之间来回逡巡。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,连香炉里的烟都仿佛凝固了。
“苏彻。”皇帝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,“绿珠一介女子,你为何偏偏选她?”
“回陛下,绿珠胆识过人,在城楼救援中救下三百人质,其母更是西境前首领的旧部,深得民心。”苏彻抬头直视着皇帝,“西境需要的是能安定民心的人,不是只会空谈的官。臣以玄铁军功担保,绿珠绝无贰心。”
“军功担保?”温祺冷笑,“你的军功再大,难道大过国法吗?陛下,若今日纵容苏彻此举,他日边关将领皆效仿之,各自封王,我大夏江山将何以维系?”
这句话戳中了皇帝的隐忧。他一生最重皇权,最忌武将专权,温祺的话像根刺,扎在了他的心坎上。
皇帝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目光里已没了犹豫:“苏彻平定西境,功不可没,朝野议论封爵之事,朕已知晓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陡然转厉,“但私封王爵,确属不当!即日起,收回你西境兵权,暂由兵部接管。你……回府闭门思过,无朕旨意,不得擅出!”
“陛下!”马成刚忍不住高喊,“元帅为大夏流血流汗,岂能因这点小事就……”
“放肆!”皇帝一拍龙椅扶手,龙涎香在空气中炸开,“朕的旨意,也敢质疑?”
马成刚被吓得跪倒在地,额头抵着金砖,不敢再言。
苏彻深深看了皇帝一眼,那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。他缓缓跪下,叩首道:“臣……领旨谢恩。”
温祺和苏瑾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,御史们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。陆尚书看着苏彻挺直的脊梁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——他知道,皇帝此举,既是忌惮苏彻的威望,也是想借温家的手敲打他,可这般寒了功臣的心,真的值得吗?
退朝时,苏彻走在最后。阳光穿过太和殿的窗棂,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,像条沉默的龙。苏瑾从他身边经过时,故意放慢脚步,低声道:“苏元帅,这闭门思过的日子,怕是不好过吧?需不需要本王送些书给你解闷?”
苏彻没理他,径直走出宫门。陆尚书追上来,递给他个锦囊:“里面是清婉查到的,温家与南梁盐商勾结的证据。你虽闭门,却不能真的‘思过’,有些事,还得继续查。”
苏彻接过锦囊,指尖触到里面的纸卷,沉甸甸的。他抬头望向吏部尚书府的方向,仿佛能看见陆清婉在窗前等待的身影。
“替我谢过清婉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也告诉她,别担心。”
回到苏府时,陆清婉已等在门口。她没问朝堂上的事,只是接过他脱下的朝服,轻声道:“厨房炖了羊肉汤,暖暖身子。”
苏彻坐在厅里,看着她忙碌的身影,突然道:“清婉,你说……我是不是错了?”
陆清婉端汤过来的手顿了顿:“你指私封绿珠?”
“嗯。”
“没错。”她把汤碗放在他面前,眼神清亮,“西境需要人镇守,绿珠是最合适的人选。你若当时奏请陛下,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月,萧烈的余党早就反扑了。”她握住他的手,掌心温暖而坚定,“错的不是你,是那些只想争权夺利,不顾边关安危的人。”
苏彻看着碗里翻滚的羊肉,突然笑了:“有你这句话,就算闭门一年,我也认了。”
他打开陆清婉给的锦囊,里面果然是温家与南梁盐商的往来账册,每一笔交易都记着“西境私盐”“军用铁器”,显然是在暗中资助萧烈。
“温祺这老狐狸,果然与萧烈有勾结。”苏彻的手指在账册上敲击,“难怪我总觉得萧烈的粮草用不完,原来是有这么个靠山。”
“还有这个。”陆清婉从袖中拿出另一张纸,“清婉查到,三皇子上个月给温祺送了十车金银,说是‘孝敬’,实则是让温家出面弹劾你。”
苏彻将账册和纸条收好,藏进书房的暗格:“看来这闭门思过的日子,不会太无聊。”
窗外的金桂落了一地,像铺了层碎金。苏彻望着院墙,仿佛能看见外面巡逻的禁军——那是温家派来监视他的人。他端起羊肉汤,热气模糊了视线,却挡不住眼底的锋芒。
他知道,皇帝让他闭门思过,既是敲打,也是保护——温家和苏瑾暂时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动手。而他,正好可以借着这“清静”,把温家与萧烈勾结的证据查得更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