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 红妆待君
长安的秋意总带着三分暖意,庭院里,陆清婉正指挥着侍女往廊下挂红灯笼。朱红的灯笼映着满院的金桂,香气漫过青砖铺就的小径,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。
“小姐,这是第五盏了,够亮堂了。”侍女捧着最后一盏灯笼,笑得眉眼弯弯,“元帅今晚就能到长安,见了这满院的灯,定知道您盼着他呢。”
陆清婉伸手拂去灯笼上的浮尘,指尖触到微凉的绢面,嘴角的笑意却掩不住。
“去把那坛醉春风取出来。”她转身往内院走,青灰色的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,“是去年他留下的,说等西境平定了,要陪我喝个痛快。”
侍女刚应声,就见管家匆匆走进来,脸色有些为难:“小姐,前院……来了几位夫人,说是来送贺礼,却在厅里议论些……些不好听的话。”
陆清婉的脚步顿了顿:“议论什么?”
“她们说……说苏元帅在回来的路上,与楚国的昭阳公主同行,在驿站同住了两晚,还一起去河边散步……”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说那公主对元帅……情意不一般。”
廊下的风突然紧了,吹得灯笼轻轻摇晃,光影在陆清婉脸上明明灭灭。她握着《西境策》的手指微微收紧,书页的边角被捏出褶皱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“让她们把贺礼留下,就说我身子不适,不便见客。”
管家应声退下,侍女看着她发白的脸色,急道:“小姐,那些人就是闲得慌!元帅是什么样的人,您还不清楚吗?”
陆清婉低头翻开《西境策》,恰好看到苏彻写的那句“兵者,信为首”。她想起离京前,他握着她的手说:“清婉,西境的风沙再大,也吹不散我对你的承诺。” 那语气里的坚定,不是旁人几句闲言碎语就能动摇的。
“我信他。”她轻声道,指尖抚过书页上他的笔迹,“只是……有些担心他路上劳累。”
话虽如此,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般悄悄蔓延。她听过昭阳公主的传闻——楚国嫡女,通兵法,善骑射,连父皇都赞她“有吕尚之才”。
这样的女子与苏彻同行,论见识,论胆魄,怕是许多男子都不及,自己……除了这满院的灯笼和一坛酒,还能给他什么?
正怔忡间,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是父亲回来了。他走进来,见女儿对着《西境策》出神,叹了口气:“都听说了?”
陆清婉抬头:“爹,朝堂上是不是也有风声?”
“何止是风声。”陆承业在石凳上坐下,眉头紧锁,“三皇子苏瑾今日在朝上说,苏彻与楚公主过从甚密,恐有通敌之嫌。四皇子虽没附和,却也暗指苏彻‘拥兵自重,结交外邦’,显然是想借这事发难。”
陆清婉的心沉了沉。三皇子苏瑾一直视苏彻为眼中钉——当年苏彻在雁门关以少胜多,抢了本该属于苏瑾的军功,两人早就结下梁子。如今苏彻平定西境,威望日盛,苏瑾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打压他的机会。
“那些传闻,定是三皇子故意散播的。”陆清婉的眼神清明起来,“他想先搅乱人心,再罗织罪名,让苏彻刚回长安就陷入困境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陆承业点头,“可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苏彻,连陛下都召我进宫问了两次,这事不好办啊。”
陆清婉站起身,走到廊下望着长安的方向。夕阳正落在宫墙的琉璃瓦上,金光刺眼。她突然转身,眼里已没了刚才的迷茫:“爹,您帮我备辆车,我要去见几个人。”
“你要去哪?”
“去见当年跟着苏彻在雁门关的老兵,他们现在大多在京营当差。”陆清婉的语气斩钉截铁,“三皇子想泼脏水,我就得先找到能证明他清白的人。他还说过,京营的粮仓管事是苏瑾的人,去年西境军粮被扣,说不定就跟这人有关。”
陆承业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,突然想起她十二岁那年,就能从账本的蛛丝马迹里看出管家贪墨,那时他就知道,这女儿的心思,比许多男子都缜密。
“我让护卫跟着你。”
“不必。”陆清婉拿起披风,“就说是去给老兵送御寒的棉衣,没人会怀疑。”
她走后,侍女看着满院的红灯笼,忍不住问陆承业:“小姐真的不担心吗?”
陆承业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,叹道:“她不是不担心,是把担心变成了法子。这孩子,随她娘,外柔内刚。”
苏彻勒住马,望着远处巍峨的城门。三个月前从这里出发时,城墙上的积雪还没化,如今已是金桂飘香的时节。秦槐在一旁清点护卫的装备,笑道:“元帅,陆小姐定在府里等着呢,咱们得快点赶路。”
苏彻的嘴角刚扬起弧度,就见旁边的楚国车队停下,昭阳公主掀开车帘,手里捧着个锦盒:“苏元帅,这是楚国的雪梅香,送你。”她打开锦盒,里面是块晶莹的香膏,“长安的冬天冷,抹在手上能防冻。”
苏彻想起陆清婉冬天总爱生冻疮,便接过来:“多谢公主。”
“到了长安,怕是难得再像河边那样闲谈了。”昭阳公主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,“若三皇子府的宴席上见了,还望元帅……别装作不认识。”
苏彻点头:“公主客气。”
昭阳公主笑了笑,放下车帘。车队缓缓驶向楚国使馆的方向,与苏彻的队伍分道扬镳。秦槐看着那远去的车影,低声道:“元帅,这公主的情意,怕是藏不住了。”
苏彻没说话,只是催马加快了速度。他摸了摸怀里的凤凰佩,又想起陆清婉的雪莲花,心里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她。
陆清婉刚从京营回来,正对着地图标注苏瑾的党羽,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。她猛地站起身,指尖的炭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。
“小姐,元帅回来了!”侍女的声音带着雀跃。
陆清婉走到窗边,撩开窗帘一角。夕阳下,苏彻穿着熟悉的玄铁甲,正翻身下马,身姿挺拔如松。他抬头望向院内,目光穿过金桂的枝叶,恰好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所有的传闻、担忧、算计都消失了。他的眼神里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,却有掩不住的暖意;她的脸颊泛起红晕,刚才还在心里盘旋的疑虑,此刻只剩下“他回来了”的踏实。
苏彻大步走进院,在廊下站定,看着她手里的炭笔和摊开的地图,笑道:“刚回来就忙着查案子?”
“等你来不及了。”陆清婉放下窗帘,走到他面前,仰头看他,“三皇子在朝堂上发难,说你……”
“说我通敌?”苏彻接过她的话,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桂花,“我在西境杀了那么多叛军,他倒不如说我是护国功臣。”
他的指尖带着凉意,触到她的鬓角,陆清婉却觉得心里暖暖的。她想起那些传闻,终究还是忍不住问:“昭阳公主……是个怎样的人?”
“很聪明,懂兵法。”苏彻坦诚道,“在驿站帮了些忙,还送了块凤凰佩,说是在长安遇到难处可以找她。”他从怀里掏出玉佩递给她,“你收着吧,说不定真能用得上。”
陆清婉接过玉佩,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石,突然笑了:“看来她是真欣赏你。”
“欣赏我的兵法,不是我这个人。”苏彻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道,“在我心里,没人比你更好。”
这句话说得直白,却比任何解释都管用。陆清婉的耳尖红了,转身往内院走:“我备了醉春风,去尝尝?”
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