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 荐贤西境
鸡鸣寺的晨钟刚过三遍,苏彻正在禅院练刀。
玄铁刀划破晨雾,带起的风卷落几片银杏叶,刀光收势时,恰好将一片黄叶劈成两半,切口齐整如裁。
“好功夫!”
院门口传来喝彩,林砚捧着个蓝布包站在那里,身上的青衫洗得发白,却浆洗得笔挺,显然是特意打理过。
他手里的布包捆得方方正正,边角还缀着红绳,一看就用了心。
苏彻收刀入鞘,玄铁刀的寒气在晨光中渐渐散去:“林先生早。”
“元帅更早。”林砚快步走进来,将布包双手奉上,“这是晚生近年写的诗集,虽多是拙作,却也记录了些对边防、民生的浅见,斗胆请元帅斧正。”
布包打开,里面是本线装诗集,封面用隶书写着《青崖集》,字迹清瘦却有力,看得出是用心誊抄过的。苏彻翻到昨夜那首《西境秋望》,下面还有几首关于河工、屯田的诗,字句间没有酸腐气,倒有几分经世致用的实在。
“‘渠通千亩田,兵护万家烟’,这句写得好。”苏彻指着其中一首《治河篇》,“西境最缺的就是懂水利的人,光靠士兵守着不行,得让百姓有饭吃,才能扎下根。”
林砚眼睛一亮,像是遇到了知音:“元帅说得是!晚生曾在河工营做过幕僚,见过多处因水渠失修而荒的田,总觉得……”
“觉得空有抱负,无处施展?”苏彻接过他的话,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袖口上,“赵奎的父亲是本地县令,你今日折了他的面子,往后在这一带,怕是不好立足。”
林砚的脸瞬间红了,低下头攥紧了诗集:“晚生……晚生本想参加秋雅会后,便去长安游学,没想到……”
“长安水太深,你这性子去了,怕是要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。”苏彻走到石桌旁坐下,秦槐正好端着茶过来,他接过茶杯推给林砚,“尝尝鸡鸣寺的醒心泉,比长安的井水甜。”
林砚捧着茶杯,指尖的温度让他定了定神:“元帅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西境刚平定,百废待兴,正缺你这样懂民生、有骨气的人。”苏彻从怀里掏出封信,又解下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是块普通的和田玉,雕着只振翅的鹰,是他刚从军时父亲给的,“你拿着这封信和玉佩,去西境找绿珠。”
林砚愣住了,捧着玉佩的手微微发颤:“绿珠……莫非是昨夜元帅提及的西境王?”
“正是。”苏彻点头,“信里已写明,让她给你个军师之职,先从屯田、水利做起,有不懂的,多问问归亲营的老兵,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境人。”
“元帅……”林砚的声音突然哽咽,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寒门书生,竟能得西境元帅如此器重,不仅解围,还举荐前程。他猛地跪倒在地,将玉佩和信紧紧按在胸口,“晚生何德何能,敢受元帅如此厚恩?”
“你不是说,想做为民着想的好官?”苏彻扶起他,目光沉静如潭,“西境的百姓,比长安的官员更需要你。至于赵奎父子,你走后,自有秦参军‘关照’,断不会让他们再欺压读书人。”
秦槐在一旁笑着点头,手里的小本子又记上了一笔——看来得给本地刺史修封密信,好好“问问”赵县令的治家之道。
林砚望着苏彻的眼睛,那里没有丝毫敷衍,只有坦荡的信任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诗集再次奉上:“《青崖集》留给元帅,若日后西境有需要,晚生愿效犬马之劳,哪怕是凿渠引水、开荒种地,也绝无半句怨言!”
“好。”苏彻接过诗集,“我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送林砚出寺时,晨光正好穿过山门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林砚走几步就回头拱手,直到转过山坳看不见了,苏彻才转身回禅院。
“元帅这步棋,走得妙。”秦槐跟在后面笑道,“林砚有才华,又懂实务,绿珠姑娘缺的就是这样的帮手。再说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把他安在西境,也能帮着盯着些南梁的动静,一举两得。”
苏彻没接话,只是着手里的《青崖集》。他想起昨夜林砚谈论西境防务时的眼神,那里面有光,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——满脑子都是如何守住脚下的土地,如何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,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。
“该出发了。”苏彻将诗集递给秦槐,“收着吧,说不定日后用得上。”
玄铁护卫早已备好马匹,晨光洒在马背上的铠甲上,泛着柔和的金光。苏彻翻身上马,回头望了眼鸡鸣寺的飞檐,那里还飘着袅袅炊烟,像幅淡墨山水画。
“驾!”
马蹄声踏碎晨露,沿着山路向东而去。秦槐跟在后面,看着苏彻挺拔的背影,突然觉得这趟回京之路,或许并不只是应对长安的风浪——沿途遇到的人,听到的事,都在悄悄织成一张网,一张能护住西境、也能稳住长安的网。
一路无话,直到午时在驿站歇脚,秦槐才忍不住问:“元帅就不怕林砚是四皇子的人?毕竟……他来得太巧了。”
苏彻正在看地图,闻言抬头笑了笑:“是与不是,去了西境便知。绿珠的眼睛亮,归亲营的老兵更是人精,若他真是细作,活不过三个月。”
他指尖点在西境与南梁的边境线,“倒是南梁那边,得让绿珠多留意,萧烈定不会甘心。”
秦槐点头,低头喝了口茶,心里却暗暗佩服——苏彻看似信任林砚,实则早留了后手,既给了机会,又设了防线,这等心思,难怪能镇住西境。
傍晚时分,队伍行至一处渡口。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,摆渡的老艄公正哼着渔歌,见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,连忙停船靠岸。
“客官是去长安?”老艄公撑着篙,笑着搭话,“最近长安来的官船多,都说……要出大事了。”
苏彻望着湍急的河水,声音平静:“再大的事,也大不过百姓的日子。”
老艄公愣了愣,随即笑道:“客官说得是!俺在这渡口撑了三十年船,见多了争来斗去的,最后能让船安稳靠岸的,还是实打实的本事。”
船行至河中央时,秦槐站在船头,看着苏彻凭栏而立的身影,突然明白他为何要举荐林砚——他要的从来不是俯首帖耳的奴才,而是能和他一起,把西境、把大夏撑得更稳的人。
暮色渐浓,渡船靠岸时,远处的村庄已亮起灯火。
苏彻勒马站在渡口,回望西境的方向,那里有绿珠握着的王印,有林砚带着的推荐信,有马五、李瘸子和无数玄铁军士兵守着的土地。
“走。”他调转马头,玄铁刀在暮色中闪了闪,“让长安的人看看,西境稳了,我苏彻,也回来了。”
护卫队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,只留下渡口的渔歌还在风中飘荡。老艄公收起篙,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,喃喃道:“这趟船,载的怕是位能定天下的贵人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