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好狠的心
别院的木门虚掩着,陆清婉推门而入时,正撞见绿珠在菜畦里摘番茄。
她还是那身粗布短打,听见动静回头,手里还攥着颗红透的番茄,嘴角沾着点汁水,像个偷吃东西的孩子。
“陆姑娘?”绿珠挑眉,把番茄往竹筐里一扔,“稀客。”
陆清婉的目光扫过院子——黄瓜架上挂着嫩黄的花,茄子紫得发亮,墙角的兔子窝里,两只灰兔正啃着胡萝卜。
这哪像藏着外室的别院,分明是寻常农家的后院。
“外面的谣言,你听过了?”陆清婉开门见山。
“听过。”绿珠从井里打了桶水,舀起一瓢喝了,“说我是六殿下的外室,说我们在这院子里……”她故意顿了顿,看着陆清婉的反应,“……颠鸾倒凤。”
陆清婉的耳尖红了红,却没动怒:“你不怕?”
“怕什么?”绿珠笑了,“怕六殿下恼羞成怒杀了我,还是怕陆姑娘你吃醋,断了这院子的月供?”
她擦了擦嘴,“说实话,这谣言编得没水平,若是我,就说六殿下在这儿藏了西境的密信,保管苏彻连夜就得把我挪地方。”
陆清婉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绿珠这话看似玩笑,却点破了关键——谣言的目的,或许不是挑拨她和苏彻,而是引她来这里。
绿珠弯腰摘了根黄瓜,用袖子擦了擦递过来:“尝尝?我种的。至于我是谁……”
她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,“是能救你命的人。”
话音未落,墙外突然传来几声鸦鸣,尖锐得刺耳。
绿珠脸色骤变,猛地拽着陆清婉往屋里冲:“屏住呼吸!”
陆清婉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她按在桌下。
透过桌布的缝隙,她看见绿珠抓起墙角的锄头,猛地砸向院门口——
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落在地。
紧接着,一股极淡的异香飘了进来,不是花香,也不是草木味,像冬日里冻土化开的气息,冷丝丝的,钻进鼻腔时竟带着点甜。
“蚀骨香!”绿珠的声音带着恨意,“他们想用你引苏彻来,再连他一起毒死!”
陆清婉的血液瞬间冻住。
蚀骨香的名字,她在医书里见过——西境奇毒,燃之无色无味,中者七日溃烂而死,无药可解。
绿珠已经冲到门口,用锄头把那包正在燃烧的黑色粉末扒拉到水桶里。
水花溅起,异香渐渐淡了,可刚才那一瞬间的吸入,已经让陆清婉的喉咙泛起涩意。
“你怎么样?”绿珠蹲下身,扳过她的脸,眼底的焦急不似作伪,“有没有觉得头晕?”
陆清婉摇了摇头,指尖却冰凉。
“他们是谁?”陆清婉追问,声音因后怕而发颤。
“想让苏彻死的人。”绿珠扶她起来。
陆清婉看着她,忽然问:“你为什么帮我?”
绿珠低声道,“苏彻欠我三亩地,我得让他夫人活着。”
此时,蚀骨香的余味还在空气中弥漫,而比毒药更毒的阴谋,才刚刚开始。
快马冲进六皇子府邸门口,长安的夜正浓。陆清婉伏在马背上,喉咙里的涩意越来越重,眼前开始发黑。
她知道,蚀骨香已经开始发作了。
六皇子府的灯还亮着。苏彻正在看秦槐送来的密报,上面写着萧烈与谢舫的密会时间。
他指尖刚划过“谢府暖阁”四个字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绿珠半扶半拖着陆清婉跨进门槛时,正撞见苏彻从案前转身。
陆清婉腿一软,撞在廊柱上,喉间涌上腥甜,呕出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,像极了蚀骨香发作时的红斑。
苏彻眼底风暴翻涌,视线扫过陆清婉颈后那团鲜红,像是被烈火灼过,斑斑点点蜿蜒至锁骨。
他目光沉如夜海,骨节握得“咯咯”作响。
“绿珠,把门关上。”
绿珠一惊:“殿下,她这药……得解药——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苏彻低声,声音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意,“她若撑不过一炷香,便是千金难救。”
屋外夜风呼啸,他却像凝结在风雪中的山石,不动如山。陆清婉唇色泛白,整个人在他怀里,意识已模糊。
苏彻深吸一口气,将她半扶半抱至塌上。
她身上香气被药味染得发苦,那种诡异的甜腻让他眉头皱得死紧。
他将她衣襟轻轻拨开三寸,眼见那药性已经沿着经脉扩散,脉门紊乱,气息浮动,几乎乱作一团。
“清婉,听我说话。”他唤她,指腹轻拍她脸颊,“睁眼。”
陆清婉喉头轻哑一声,似乎想回应,却已虚弱得连睫毛都抬不起来。
苏彻咬紧牙关,骤然抽出腰间软囊,一柄寸许长的小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寒芒。
他划破自己的左掌,鲜血迅速涌出,腥味浓烈。
“用的体内的血做药引。”他一字一顿地说,像是在下最后的决断,“你若醒了……最好骂我。”
他伸指掰开她的下颌,将那滴鲜血送入她口中。陆清婉本能地皱眉,但喉结轻动,咽了下去。
紧接着,苏彻起身,从桌上抽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匣。
“蚀骨香……”他低咒一句,眼中寒光乍现,“苏戾,好狠的心。”
三枚银针快速刺入她肩颈与肘侧要穴,一点寒芒逼出斑斑紫色瘀气。
他动作稳准狠,几乎是与毒性抢时间。陆清婉身体轻轻一颤,原本灼热如火的体温竟微微退了一分。
苏彻不敢停,双掌按住她气海与丹田之处,内力如水涌入,绵长温和,压制她体内乱窜的热意。
他向来极少动用全力,这一次却毫无保留,掌心出汗,后背冷透。
“别怕。”他低声在她耳侧道,“我在。”
烛火闪了闪,照出他额角一丝汗水滑落,落在她鬓边。
半刻钟后,她的呼吸终于平稳些许。
屋中静得只剩两人心跳。
不知过了多久,陆清婉睫毛轻颤,喉咙干涩:“……殿下……”
苏彻俯身,嗓音低哑:“我在。”
她微张双唇,却发不出完整的话语。只觉胸口处有一团温热气息缓缓流动,将那焚烧般的灼痛一点点压下。
“别说话。”他用帕子细细替她拭去额上的汗,“药性还未彻底退净,你若再动气,前功尽弃。”
陆清婉想摇头,却只是轻轻动了下眼角。
苏彻盯着她苍白的脸,唇瓣几乎要抿成一条线。
他从不轻动情绪,纵使朝堂风雨如晦,他也能一身清冷立于局中,可此刻,胸腔深处却仿佛被刀搅。
“你若再迟一刻……”他说着,声音已哑,“若我再迟一步——”
话没说完,便是沉沉一口闷气,压了回去。
他俯身,指腹轻轻按住她掌心,让她感受自己的体温。
“清婉,我发誓,此仇,我亲手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