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指尖烫
剑鞘的凉意还没从下巴散去,谢霜音就听见陆清婉的脚步声。
她像受惊的鹿,猛地后退半步,撞在廊柱上,后腰磕在雕花的石柱上,疼得眼眶更红了。
苏彻握着剑鞘的手顿在半空,眸色沉了沉,终究是收了回去。
“药凉了。”陆清婉提着食盒走来,白瓷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,显然是重新煎过的。
她把药碗放在石桌上,目光在谢霜音泛红的眼角扫过,没说话,只是往药里加了勺蜜饯。
谢霜音别过脸,盯着青砖缝里的苔藓,指尖抠着袖角的刺绣。
“谢小姐在谢家时,”陆清婉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琴弦,“可学过辨毒?”
谢霜音的动作顿住了。
她抬眼,正对上陆清婉的目光。
“学过三年。”谢霜音的声音有些发紧,指尖把袖角的并蒂莲抠得更狠了,
“父亲疑心重,连厨房的婆子都要懂三分毒理,何况是我。”
陆清婉笑了笑,把药碗往她面前推了推:“那你该看得出,苏戾送来的腐骨散,有特殊的异味,可你还是拿来了。”
谢霜音的指尖猛地一颤。
她忽然话锋一转,目光落在苏彻空荡荡的椅背上(他不知何时去了书房),声音轻得像耳语:“谢小姐可知,殿下左臂的箭伤,本该三个月就能好?”
谢霜音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落马坡那支箭,”陆清婉的银簪在药碗里转了个圈,“箭头淬了‘七日寒’,每到月圆夜就会发作,疼得他整宿睡不着。”
谢霜音猛地别过脸,看着廊外的梅树。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,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。
她想起苏彻用剑鞘挑她下巴时的眼神,锐利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;想起他收回手时,指节泛白的用力;想起他转身去书房时,故意放重的脚步声——像是在掩饰什么。
“夫人不必试探我。”谢霜音的声音硬邦邦的,却没什么底气,“我与殿下,不过是互相利用。”
“互相利用?”陆清婉放下银簪,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。
两人离得极近,她能闻到陆清婉发间的檀香,混着淡淡的药味,是苏彻身上常有的味道。
陆清婉却没再逼问,只是转身,从食盒里拿出个小瓷瓶,塞到她手里:“这是缓解‘七日寒’的药膏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他书房的灯,通常亮到三更。”
谢霜音握着温热的瓷瓶,指尖烫得像要烧起来。
陆清婉这是在……教她怎么靠近苏彻?
“夫人不怕我……”
“怕你什么?”陆清婉笑了,眼底的坦荡让谢霜音自惭形秽,“怕你抢了我的位置?”
她仰头看向书房的方向,那里的窗纸透着暖黄的光,“殿下的心太大,装得下三郡铁骑,装得下万里江山,哪里还装得下儿女情长。”
她忽然转头,目光亮得惊人:“但他的软肋,藏得比谁都深。”
软肋?谢霜音的心跳瞬间加速。
说完,她转身就走,素色的裙裾扫过青砖,像一片云飘进了厨房的方向。
廊下只剩下谢霜音一个人。
手里的药膏还带着陆清婉的体温,烫得她心慌意乱。
书房的灯还亮着。
她能想象苏彻坐在案前的样子,左臂的伤或许正隐隐作痛,他却握着笔,在地图上圈画着什么,眉头皱得很紧,像北境化不开的冰。
去,还是不去?
送药,还是不送?
谢霜音攥着药膏,站在廊下,看着书房的灯光,像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。
她不知道陆清婉的话是真是假,不知道苏彻会不会见她,更不知道这一去,会不会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暧昧,让所有的“互相利用”,都变成更危险的牵绊。
风卷着梅香飘过来,吹得书房的窗纸轻轻晃动,像在无声地催促。
远处的更夫敲了两下梆子——二更了。
谢霜音深吸一口气,迈出了第一步。
书房的门没关严,留着道指宽的缝。
谢霜音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闷哼——是苏彻的声音。
她的心跳猛地提了起来,下意识地推开门。
昏黄的烛火下,苏彻正背对着她坐在案前,左手死死按着左臂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指缝里渗出的血,染红了摊开的西境地图。他显然是疼极了,连她进门都没察觉。
“殿下。”谢霜音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苏彻猛地回头,眼底还带着未散去的痛楚,看到是她,眉头瞬间皱起: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他的语气很冷,像北境的寒风,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沙哑——那是疼狠了的模样。
谢霜音没说话,只是走上前,将手里的药膏放在案上,瓷瓶与桌面碰撞,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陆夫人给的。”她低着头,盯着他染血的袖口,“说这药能缓解‘七日寒’。”
苏彻的目光落在药膏上,又扫过她泛红的耳根,忽然嗤笑一声:“她都告诉你了?”
苏彻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,忽然觉得左臂的疼没那么难忍了。他靠在椅背上,故意松开按着伤口的手:“想看我上药?”
谢霜音的呼吸一滞。
他这是……默许了?
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平日里锐利的轮廓柔和了几分,唇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,竟透出几分脆弱。
这副样子,和落马坡那个将她护在怀里的男人,重合在了一起。
“不敢。”谢霜音别过脸,却没动。
“不敢?”苏彻挑眉,拿起药膏扔给她,“那就出去。”
药膏砸在她怀里,带着他的体温。
谢霜音接住药膏,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瓶,忽然做出一个连自己都惊讶的动作——她拧开瓶盖,蘸了点药膏,走到他面前,伸手就要去碰他的伤口。
苏彻的瞳孔骤缩,想躲,却被她按住了肩膀。
她的手很轻,带着药膏的清凉,指尖触到他伤口边缘时,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颤。
“别动!”谢霜音低喝一声,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,“乱动会更疼。”
她的睫毛很长,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,遮住了眼底的情绪。
苏彻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,忽然忘了挣扎。
药膏抹在伤口上,带着一丝清凉的疼,却奇异地压下了那股钻心的寒。
谢霜音的动作很轻,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,连呼吸都放得很轻。
两人离得极近,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,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梅香,像雪地里开出的花。
空气里的暧昧像藤蔓,悄无声息地缠上来,勒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好了。”谢霜音猛地收回手,像被烫到似的后退两步,脸颊红得能滴出血,“我……我先回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