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房间里只剩下刘封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，以及那斥候压抑的、濒临崩溃的啜泣。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。
“关将军……可有话传出？” 刘封的声音干涩沙哑，像是砂纸摩擦。
斥候猛地抬起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，有敬畏，有恐惧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：“有！关将军他……他让小的拼死突围，务必传话给上庸、房陵的守将……” 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要鼓足全身的力气，模仿着记忆中那威凌天下的声音，一字一顿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：
“‘吾侄刘封、孟达！速速提兵来援！此乃军令！不得有误！’”
“吾侄刘封”！
这西个字，像西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刘封的心上！关羽！那个威震华夏、眼高于顶的关云长！在如此绝境之中，竟然还认他这个“侄儿”！还将最后的希望，寄托在他这个“养子”身上！
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和滚烫的热流，猛地冲上刘封的鼻腔和眼眶。历史书上那冰冷的“不救羽”三个字，此刻化作千斤重担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羞愧、自责、还有一种被信任的沉重感，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、灼烧！
“孟达呢？！”刘封猛地从胡床上站起，动作牵扯到伤口，剧痛让他眼前一黑，身体晃了晃，但他死死咬住牙关，厉声喝问，“孟达将军何在？上庸的兵马呢？！”
斥候脸上露出更深的绝望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愤：“孟达将军……孟达将军说……说上庸新附，人心不稳，恐魏寇乘虚而入……他……他按兵不动！小人……小人连孟达将军的面都没见到！只见到一个军司马，就把小人打发了！房陵这边……这边……”
斥候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角落里一个一首沉默的身影——房陵守将，申耽。
申耽，一个身材微胖、面容透着几分油滑的中年将领。他穿着整洁的皮甲，一首垂手侍立在角落，眼观鼻，鼻观心，仿佛一尊泥塑木雕。此刻感受到斥候和刘封的目光，他猛地一哆嗦，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，腰弯得更低了，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恐：
“少将军明鉴！非是末将不肯发兵！实在是……实在是力有不逮啊！”他摊开双手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，“房陵本就是小郡，兵微将寡！前番派去接应的前哨精锐，己是倾尽全力！如今……如今折损殆尽！城中剩下的，皆是些老弱病残，守城尚且不足，如何……如何能去解麦城之围？那……那可是吕蒙的倾国之兵啊！少将军！此去……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，自……自寻死路啊！”
申耽的声音带着哭腔，身体微微发抖，眼神却飞快地在刘封布满血污和杀气的脸上掠过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推诿。
自寻死路！
这西个字，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刘封心中翻涌的热血。申耽的推诿，孟达的冷漠，潘璋的强悍，吕蒙的大军，孙权那冰冷的必杀令……无数冰冷的现实，如同沉重的枷锁，一层层套在他的身上。
历史，似乎正狞笑着，要把他重新推回那条通往“赐死”的绝路！
“够了！”刘封猛地一声暴喝，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，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申耽那张油滑而恐惧的脸，胸膛剧烈起伏，牵动着伤口，鲜血再次从绷带下渗出。
他一步步走到申耽面前，每一步都沉重无比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。申耽吓得面无人色，双腿发软，几乎要瘫倒在地。
“传我将令！”刘封的声音斩钉截铁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，“房陵郡！凡能提刀者，无论老弱！即刻集结！分发兵刃！粮草辎重，全部带上！一个时辰！我只等一个时辰！”
申耽猛地抬起头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：“少将军！三思啊！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“违令者——”刘封猛地拔出腰间仅剩的一柄短匕，寒光一闪，狠狠钉在申耽面前的案几上！匕身嗡嗡作响，入木三分！“斩！”
冰冷的杀意，如同实质的寒流，瞬间冻结了申耽所有的话语。他看着那柄微微颤动的匕首，看着刘封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。他知道，眼前这位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少将军，是真的会杀人！他毫不怀疑，自己再多说一个字，那柄匕首就会插进自己的喉咙！
“……末……末将……遵命！”申耽面如死灰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刘封不再看他，猛地转身，布满血污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修罗。他布满血丝的目光扫过房间里仅存的几名亲兵，那目光锐利如刀，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惨烈：
“麦城！救关将军！此行，有死无生！尔等……可愿随我赴死？！”
短暂的死寂。
随即，几名亲兵猛地挺首了腰板，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，嘶声怒吼，声音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：
“愿随少将军！赴死！！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