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封一马当先,冲到了葫芦谷那狭窄得仅容两马并行的入口前!他猛地勒住战马,横矛立马,布满血污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如同地狱修罗,朝着混乱的战场发出最后一声咆哮:
“进谷——!!!”
关平护着伏在马背上、生死不知的关羽,如同一道血色的闪电,第一个冲进了那幽深黑暗的谷口!紧接着,是几十名浑身浴血、丢盔弃甲的士兵,连滚爬爬地涌了进去!
刘封是最后一个。他在谷口猛地回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扫了一眼后方——
张郃己稳住阵脚,脸色铁青,正冷冷地挥手,魏军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,开始缓缓压上!
潘璋的玄色将旗重新扬起,重骑的矛林再次放平,带着冰冷的杀意推进!
孟达的营寨中,人影晃动,显然也在蠢蠢欲动!
三方大军,如同三张缓缓合拢的死亡巨口!
“张郃!潘璋!孟达!”刘封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每一个名字都带着刻骨的仇恨,“此仇……不共戴天!”
他猛地调转马头,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!战马长嘶一声,载着他,决绝地冲入了那深不见底、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!
葫芦谷口,如同巨兽合拢了嘴巴,将最后一丝光线和希望彻底隔绝。
谷外,是三方大军冰冷的铁蹄和闪烁的寒芒。
谷内,是死寂的黑暗,浓重的血腥,粗重的喘息,和……那伏在马背上,生死未卜的武圣之躯。
“快!找地方!君侯……君侯伤得很重!”关平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充满了无尽的恐惧。
刘封猛地翻身下马,踉跄着扑到关羽身边。借着谷口透进的微弱天光,他看到了那张蜡黄灰败的脸,紧闭的双眼,以及……肋下那支深深没入、只余箭羽在外的弩箭!鲜血,正顺着箭杆,一滴一滴,砸落在冰冷的岩石上,发出微弱却惊心动魄的声响。
一个须发花白、身上还插着半截断箭的老军医,连滚爬爬地扑了过来,颤抖着手搭上关羽的手腕。片刻之后,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,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绝望,嘴唇哆嗦着,声音如同风中残烛:
“少……少将军……关将军他……脉象……乱如麻絮……气若游丝……这箭……怕是……怕是伤及……”
后面的话,他再也说不出来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支致命的弩箭,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。
关平如同被抽掉了骨头,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上,双手死死抓住父亲冰冷的手,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。
刘封僵硬地站在原地,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,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。他看着那支兀自微微颤动的箭羽,看着关羽那毫无生气的脸,看着关平绝望的背影,看着周围黑暗中那一张张同样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……
历史……那冰冷的、注定的结局……难道真的无法打破?!
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呐喊:
不!绝不!
葫芦谷底。
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,沉重地压下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只有谷口方向透进一丝微弱、摇曳的天光,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的狰狞轮廓,更衬得谷底深处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。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、汗水的馊味、伤口腐烂的甜腥,还有……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。每一次呼吸,都像是在吞咽着冰冷的绝望。
几十个残存的士兵蜷缩在冰冷的岩石缝隙或阴影里,如同受伤的野兽,无声地舔舐着伤口。压抑的呻吟、牙齿因寒冷和恐惧而发出的咯咯打颤声,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没有人说话。疲惫和伤痛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,而谷外那三方大军如同三座沉默的冰山,投下的死亡阴影更是碾碎了所有残存的希望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死死地聚焦在谷底中央一块稍显平整的岩石上。
那里,铺着几件勉强还算干净的皮甲和破布。关羽静静地躺在上面。那身曾经威震华夏的绿袍,此刻被暗红的血污和泥泞彻底浸透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魁梧却己失去生机的轮廓。一支粗大的弩箭,深深没入他右肋之下,只余染血的箭羽露在外面,随着他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,极其轻微地起伏着。箭杆周围,暗红发黑的血迹早己干涸凝结,形成一片刺目的污渍。他的脸庞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蜡黄和灰败,如同风干的橘子皮,深陷的眼窝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死亡的阴影。
关平跪在岩石旁,双手死死握着父亲那只冰冷、布满老茧的大手。他的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,肩膀无声地耸动,喉咙里压抑着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。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,冲刷出一道道肮脏的沟壑。他不敢看父亲的脸,不敢看那支致命的箭,只是死死地盯着岩石旁那个须发花白、佝偻着背的身影。
张仲景。
这位被乱兵裹挟、侥幸逃入谷中的老医者,此刻正用他那双布满老人斑、如同枯枝般颤抖的手,小心翼翼地搭在关羽另一只手腕的寸关尺上。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,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关羽毫无血色的脸,仿佛要将灵魂都投入那微弱的脉动中去感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