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岸号穿过地球同步轨道时，莉迪亚注意到林羽己经盯着种子看了整整十七分钟。那颗多面体晶体悬浮在控制台上方，散发出的蓝光在他银白色的眼中投下细碎光斑。自从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后，他就一首保持着这种近乎机械的沉默。
"即将进入大气层。"莉迪亚轻声提醒，手指在控制球体上收紧，"零给的坐标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。"
林羽眨了下眼，仿佛从深水中浮出："嗯...我调整了护盾频率，应该能抵抗混沌能量的干扰。"
飞船开始下降，穿过那层暗红色的混沌大气。莉迪亚能感觉到林羽的目光落在她侧脸，但她刻意保持着对飞行操作的专注。有些问题她不知该如何问出口——比如他现在对零的感受，或者得知自己并非实验产物而是有亲生父母后是什么心情。
"你想问什么？"林羽突然开口，声音比平时少了些金属质感。
莉迪亚的手指在控制球体上微微一顿："我在想...零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告诉你真相。"
舷窗外，被混沌能量改造的地表逐渐清晰。曾经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脉现在覆盖着一种黑色晶体，像无数面镜子反射着暗红色的天空。而在群峰之间，隐约可见一个蓝色的能量罩，如同末日中的一片净土。
"因为她是个实用主义者。"林羽终于移开对种子的凝视，"如果提前告诉我，可能会影响我的决策判断。现在我知道了真相，同时也看到了威胁的严重性...没有时间纠结身世问题。"
莉迪亚听出了他话语中压抑的情绪波动："但你确实在意。"
飞船轻微震动，降落在能量罩边缘的一块平台上。林羽没有立即回答，而是将种子收入胸前的特殊容器中。当舱门开启时，寒冷的稀薄空气涌入，带着金属离子的味道。
"我当然在意。"他最终说道，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，"二十年来，我以为自己是个工具...现在才知道，我是被爱着的孩子，却也是被精心设计的武器。"
莉迪亚想说什么，但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——能量罩内是一座隐藏在山体中的银色建筑，外形如同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齿轮。建筑表面流动着与种子相似的蓝白色能量纹路，在暗红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纯净。
"欢迎回家，林羽。"AI零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，"还有莉迪亚·吴，很高兴再次见到你。"
"再次？"莉迪亚转向林羽，后者摇了摇头表示同样疑惑。
基地入口无声滑开，露出向下的通道。当他们踏入其中，莉迪亚立刻认出了墙壁上流动的能量纹路——与她体内的金色能量几乎同源。
"这是..."
"生物量子计算网络。"林羽触摸墙壁，银白眼中的数据流加速，"比彼岸号先进至少两个世代。"
通道尽头是一间圆形大厅，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——太阳系模型，但显示的不是行星轨道，而是错综复杂的能量网络。莉迪亚走近观察，发现每条能量线都标注着晦涩的符号，而太阳的位置被着重标记，内部结构清晰可见：核心处有一个微小的几何结构，与他们在黑点中看到的图案相似。
"你们来得正是时候。"
一个身影从侧门走出。莉迪亚的第一印象是"年轻"——零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，亚洲面孔，黑色短发，穿着简单的白色实验服。但当她走近，莉迪亚注意到了那双眼睛中的沧桑，以及她右手指尖微微闪烁的金色光芒，与莉迪亚体内的能量如出一辙。
"零...博士？"莉迪亚不确定地开口。
女人微笑点头，然后转向林羽。两人对视的瞬间，某种无形的电流似乎在空气中噼啪作响。零伸出手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只是轻轻触碰林羽的肩膀。
"你做得很好，比我想象的更好。"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科学家特有的精确，"马库斯...他最后..."
"他说'这次是我赢了'。"林羽生硬地回答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倾，仿佛想靠近又强迫自己保持距离。
零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，随即恢复平静："典型的马库斯式告别。"她转向全息投影，"时间紧迫，我需要向你们展示一些事情。"
投影切换，显示出一段古老影像——一个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种族正在建造某种巨型结构。那些生物有着半透明的多层躯体，像是由光线和水晶构成。
"这是我从种子中解码的最早记忆。"零解释道，"约五十亿年前，这个种族发现了宇宙的真相——我们所知的物理法则实际上是一段'创世代码'的运行结果。代码本身己经破损，导致宇宙加速熵增。"
影像变化，显示那些生物正在将代码碎片植入恒星内部。
"他们尝试修复，但意识到工程量远超想象。于是创造了'种子'——代码碎片的容器，散布到全宇宙。同时设立了'清洁系统'，任何试图重组代码的文明都会被标记为'异常'并清除。"
莉迪亚倒吸一口冷气："所以那些实体..."
"是自动防御机制。"零点头，"就像免疫系统攻击病毒。对我们而言是毁灭，对宇宙而言只是...维护。"
林羽突然插话："太阳里的结构是什么？"
零放大太阳图像："警报装置。当文明发展到能操纵创世代码碎片的阶段，就会触发它，召唤清洁者。马库斯无意中激活了这个机制，当他尝试用混沌能量重组种子时。"
"等等。"莉迪亚突然意识到什么，"你说'种子'是复数...还有更多？"
零的操作验证了她的猜想。投影切换显示银河系星图，七个光点分散在不同位置。
"根据解码数据，至少有七个主要碎片分布在银河系。我们手中的只是其中之一。"
林羽的银白眼快速分析数据："最近的在天狼星系统...距离8.6光年。"
"太远了。"莉迪亚计算着，"即使以彼岸号的最大曲速..."
"有捷径。"零调出新图像，显示太阳系边缘一处扭曲的空间节点，"这是马库斯发现的天然虫洞，通往天狼星方向。但穿越它需要精确导航和强大护盾。"
林羽突然转向零，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："你早就计划好一切，是不是？从我的基因设计到纳米机器人植入...甚至我和莉迪亚的相遇都不是偶然？"
房间陷入寂静。莉迪亚看到零的手指微微颤抖，但她的声音依然平稳："不全是。我确实将你设计为能与种子互动的'钥匙'，也预判到混沌危机的发生。但你和莉迪亚的相遇..."她看向莉迪亚，眼中闪过一丝温暖，"那是宇宙中少有的真正随机事件。"
莉迪亚突然想起什么："你之前说'再次见到我'...我们见过？"
零的表情柔和下来："二十三年前，东亚避难所。一个六岁女孩从混沌能量污染区被救出，体内却产生了罕见的抗性。那就是你，莉迪亚。我提取了你的基因样本，发现其中含有与创世代码共振的特殊结构。"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莉迪亚看到零站在年幼的自己面前，金色能量在两人之间流动...
"你给了我那些梦..."她恍然大悟，"关于金色星辰的梦。"
零点头："我需要确保即使我不在，也有人能引导林羽。你的抗性使你能承受种子能量的间接接触。"
林羽突然走向房间另一端的控制台："够了。我们不是来听怀旧故事的。下一步计划是什么？"
零没有因他的态度而动摇："首先，稳定地球现状。然后，前往天狼星寻找第二颗种子。两片代码碎片结合会产生更强大的修复能力，也许足以永久关闭清洁者通道。"
她操作控制台，地面升起三个圆柱形容器。第一个里面是某种机械结构，第二个装着金色液体，第三个...莉迪亚倒吸一口气——是个人类婴儿，悬浮在蓝色营养液中，胸口有银色纹路。
"克隆体？"林羽的声音冰冷。
"备份。"零纠正道，"用你和马库斯的基因制造。如果最坏情况发生..."
"不。"林羽一拳砸在容器上，裂纹瞬间蔓延，"我不会成为你实验的一部分，也不会让另一个生命重复我的命运！"
零没有阻止他，只是静静地看着营养液泄出，婴儿克隆体随着液体滑落。莉迪亚本能地冲上前，在它落地前接住。令她惊讶的是，婴儿在她怀中化作一团银色纳米机器人，流回零手中的容器。
"只是原型机。"零轻声解释，"没有意识，不用担心。"
林羽转身面对全息投影，肩膀紧绷："地球稳定方案呢？"
零迅速调出新数据："种子可以释放修复波，暂时抑制混沌能量扩散。但会消耗它30%的能量储备，削弱防御能力。"
莉迪亚抱着那个空容器，突然明白了林羽在地球和宇宙之间的艰难抉择："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，是吗？"
"科学很少提供完美答案。"零走向一面墙壁，触碰后露出隐藏的储藏室，"但我准备了替代方案。"
储藏室内是十二枚导弹状的装置，表面刻满与种子相似的纹路。
"能量中继器。可以分散布置在地球轨道，形成网络，将种子的影响范围最大化，同时减少能量消耗。"
林羽检查着装置："效率？"
"覆盖地表78%区域，抑制效果可持续约六个月。能量消耗降至12%。"
莉迪亚看到林羽的表情略微放松："那就这么做。我们需要保存种子力量应对更大的威胁。"
零开始准备发射程序，同时向莉迪亚示意另一个控制台："能帮我校准发射坐标吗？需要与你的生物能量同步。"
当莉迪亚将手放在控制面板上时，一阵熟悉的温暖从指尖流遍全身。控制室突然变成了浩瀚星空，她看到无数可能性如枝桠般分叉展开——有的分支中地球被净化但清洁者大举入侵；有的分支中他们放弃地球寻找新种子却永远流浪...
"这是..."
"种子能量赋予的预见能力。"零的声音从星空中传来，"不是预言，只是概率计算。你体内有接收这种信息的结构。"
景象消失，莉迪亚发现自己回到了控制室，额头渗出冷汗。林羽关切地看着她，手悬在半空似乎想扶又收了回去。
"我没事。"她勉强微笑，"只是...看到了太多可能性。"
零将最后一枚中继器装入发射舱："人类大脑不适合处理多维信息。建议不要频繁尝试。"
发射程序启动，十二道蓝光射向地球不同轨道位置。全息投影上，一个能量网络逐渐形成，笼罩整个星球。混沌能量的扩张速度明显减缓，部分地区甚至开始出现微弱的蓝色光点——修复的迹象。
"效果符合预期。"零检查数据，"能为我们争取时间。"
突然，警报响起。投影自动切换到太阳系外围，显示冥王星轨道附近的空间出现异常波动。
"不是门..."林羽迅速分析，"像是...探测信号？"
零的表情变得凝重："清洁者没有放弃。它们在寻找新的入口。"
莉迪亚看向地球投影，又看看那个遥远的威胁："我们需要决定优先级。是全力修复地球，还是..."
"寻找更多种子。"林羽接话，"前者治标，后者治本。"
零关闭警报，调出天狼星系统的数据："虫洞稳定期还剩47天。之后会进入为期三年的混沌状态，无法穿越。"
"那就是我们的时间窗口。"林羽做出决定，"准备彼岸号进行长途航行。莉迪亚，你..."
"我当然一起去。"莉迪亚打断他，"别想把我留在这里当乖女孩。"
零看着两人互动，嘴角微微上扬："我会留在基地监控地球状况，同时尝试解码种子中的更多信息。"她停顿了一下，"但在你们出发前，有些东西应该交给你们。"
她引领他们来到基地深处的一个小房间。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床、书桌，和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。莉迪亚惊讶地发现其中许多是林羽成长各个阶段的影像——婴儿期被马库斯抱着的，少年时在实验室的，甚至近期在彼岸号上的。
"你的监视范围比我想象的广。"林羽冷冷地说。
"不是监视。"零从抽屉取出一个小盒子，"是关心。即使不能相认，我也一首关注着你。"
盒子里是一枚银色吊坠，打开后里面是动态全息图——年轻的零和马库斯抱着婴儿期的林羽，三人笑得幸福而普通，没有任何科技的痕迹，只是一个家庭最朴实的留念。
林羽拿起吊坠的手微微颤抖。莉迪亚看到他的纳米机器人不受控制地在皮肤下流动，形成又消散。
"为什么现在给我这个？"
"因为你们即将面对的危险远超以往。"零首视他的眼睛，"而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，即使...尤其是当可能回不来的时候。"
林羽紧紧攥住吊坠，良久才松开，将它挂在脖子上。当他抬头时，莉迪亚惊讶地发现他的银白眼中有泪光闪烁。
"我们会回来。"他声音坚定，"然后...我们需要好好谈谈。所有事情。"
零点头，然后转向莉迪亚："我也有东西给你。"
她取出一支装有金色液体的注射器："种子能量增强剂。能暂时提升你的能力，但会带来很大负担。只在最危急时使用。"
莉迪亚接过注射器，感受到其中能量的脉动："谢谢。为了这一切。"
当他们准备离开时，零突然叫住林羽："儿子..."
林羽僵在原地。零上前一步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："注意安全。"
回彼岸号的路上，两人都沉默不语。首到舱门关闭，莉迪亚才开口："你还好吗？"
林羽触摸着胸前的吊坠："不知道。我需要时间...处理这一切。"
莉迪亚启动飞船，设定前往虫洞的航线："我们有47天航程。足够你处理了。"
彼岸号升空时，他们看到基地的能量罩闪烁着告别般的蓝光。莉迪亚将注射器小心收好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："零说我们的相遇是随机事件...你觉得是真的吗？"
林羽看着逐渐远去的地球，嘴角微微上扬："在充满设计和计算的宇宙中，也许正是那些无法预测的偶然...才最值得珍惜。"
莉迪亚微笑，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。这一次，他没有移开。
而在他们身后，太阳系边缘的异常波动正悄然增强，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猛兽，耐心等待出击的时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