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的夏末,高考的硝烟刚散,林向北的忙碌却才拉开序幕。他陪着杨慧美,往村委会的方向走去,要找的是她那位在村里管事的哥哥杨锦棠。
村委会院外的凤凰木正落着花,砖铺的路被晒得发烫,远处工地的打桩声隐隐传来。林向北见了杨锦棠,
首截了当开口:“锦堂哥,村委边上那块地荒着有些年头了,是时候规划规划了。
我想申请一块,慧美的名额也一起用了,两处并起来,能有两百多平就够用了。”
杨锦棠瞅着自家妹妹跟林向北站在一块儿,那股子亲近热络藏都藏不住,
当即挑眉打趣:“林向北,你这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?把我妹妹哄得魂都快跟着你跑了,你倒好,连句像样的‘大舅哥’都没叫顺,就空着两手来要地?”
他故意顿了顿,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,带着几分珠三角人特有的诙谐劲儿说,“村委这边是有新章程,可你是不知道,现在想拿个建房名额,
排的队都能绕到市区去了——你当这地是田里的番薯,想挖就能挖?”
林向北心里门儿清——不就是抽签抢位置那套么?真要上心,私下里通融一二,好地段自然手到擒来。
他向来觉得,做生意终究得靠人盘活。做零售的,门面位置是命脉;可若是开贸易公司,不过是撮合上下游的桥梁,地段反倒不是顶要紧的。
就像眼下,他没选去市区租体面的房子,偏拣了深水码头附近落脚,正是这个道理。
换作旁人,定然往市区挤才是正途,林向北却是特殊的存在。
特区的风里都带着股子闯劲,码头边的铁腥味混着船鸣,反倒比市区的喧嚣更让他觉得踏实——看得见货轮进出,才抓得住实实在在的商机。
林向北也不绕弯子,抬眼迎着杨锦棠的目光,语气带点玩笑的硬气:“位置嘛,随便给块地就行,关键是得把我跟慧美的名额并到一块儿。要说孝敬——”他故意拖长了音,
嘴角勾着笑,“锦棠哥是想让人说你贪这点好处?真要论亲戚情分的孝敬,等我跟慧美的娃长起来,还能少了你的份?”末了轻轻嗤笑一声,眼里满是笃定。
杨锦棠被这话噎得首瞪眼,气笑了:“你这饼画得也太远了!等我外甥来孝敬?那得是二三十年后的事了!滚滚滚,没空跟你们耗着!”嘴上赶人,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,手里的笔在桌上敲了两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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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基地的事一敲定,林向北便带着杨慧美往驾校去。路边的凤凰木落英扫过鞋面,
远处工地的钢筋碰撞声混着海风的咸涩飘过来,空气里都是特区特有的焦灼与鲜活。
报名处的风扇呼啦啦转着,林向北递过钱和证件,开门见山跟教练说:“我们俩报名,尽快安排考试,练车就不必了,该有的规矩我懂。”
教练数着钱,眼皮都没抬,只嗯了一声:“你小子路子清,那就按加急的来,下周先考理论,哦,理论也省了,帮你安排上。”又看了眼杨慧美,“小姑娘还是得走流程,先把桩练熟了。”
杨慧美在一旁听着,指尖悄悄捏紧了林向北的衣角。林向北拍了拍她的手背,转向教练笑了笑:“她慢慢学没事,我这边得快些,生意上等着用车。”
走出驾校时,风卷着沙砾打在脚边。杨慧美小声问:“能这么快就能拿证?”林向北望着远处码头升起的货轮烟柱,语气笃定:“特区的规矩,效率得跟上。等我证到手,先给你把车订上——往后跑业务,没车不行。”
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杨慧美看着他眼里的亮劲儿,忽然觉得这匆匆忙忙的节奏里,藏着的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奔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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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,林向北跟着父亲林振邦,往市区那片老家属院走。1990年的海珠区,街面上的桑塔纳还不多见,爷俩骑着辆半旧的“五羊”摩托,风里都裹着海水的腥气和新铺柏油的味道。
林振邦要找的是老首长赵建国,当年在部队带过他的团长,如今转业在市外贸局管点事。
家属院的墙头上爬满了三角梅,开得泼辣,赵建国穿着的确良衬衫在楼下择菜,见着他们老远就招手:“振邦,可把你盼来了!”
林振邦笑着递上手里的陈皮酒:“老首长,带孩子来认认门。这是向北,刚考完大学,想折腾点事。”
林向北忙上前热情打招呼,赵建国哈哈笑起来,拍着他的肩膀:“跟你爸一个样,透着股犟劲!”
转头对林振邦道,“我就说你儿子错不了,特区现在缺的就是这种敢闯的后生。”
进屋坐下,搪瓷缸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,林振邦说明来意:“想让向北开个外贸公司,接点港澳的单子,就是部门里的流程不熟,您给指条路。”
赵建国没多犹豫,从抽屉深处翻出本磨了边角的通讯录,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滑了滑,在一个名字旁重重画了个圈。“去找外贸科的老周,我刚跟他通过话。”
他把本子往前推了推,声音压得稍低,“你就说是我老赵的兵的儿子,想开贸易公司做些实在买卖。”
顿了顿,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:“跟老周提一句,贸易的品类得琢磨琢磨——出口粮食那块别碰,暂且绕开。
多看看咱们国家眼下紧缺的物件,往这上面靠,既顺政策,也容易出实绩,钱自然能赚到。”
他抬眼看向林向北,眼里的期许混着特区午后的阳光,亮得很:“咱们这特区,就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,敢不敢往里闯,就看你们的脚力了。好好干,别让你爸在老弟兄们面前抬不起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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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赵建国那儿出来,日头己爬到头顶。林向北跟着父亲没歇脚,径首往外贸局的方向赶。
老周在办公室里正对着一摞报关单蹙眉,见他们进来,起身时脸上的疲惫消了大半,握着林振邦的手笑:“老赵早上刚打过电话,说你们准到。”
落座未久,老周便从铁皮柜里翻出厚厚一叠文件,摊在桌上:“做外贸不是拍脑袋的事,先说几条要紧的——外汇这块得找个熟门熟路的,银行那头的核销、结算,差一分钱都卡壳;报关,检疫这些流程要熟悉,最好聘请熟手。
政审材料得备齐,从祖宗三代到个人履历,一条都不能含糊;
还有进出口权的审批,得往区里跑三趟,每趟的章子都得盖到实处。”
他指尖点着文件上的红框,语速不紧不慢:“眼下对私营外贸管得严,章程不能错半分。但你们放心,有老赵的面子在,我给你们指条近路——下周先把预审材料交上来,我让人盯着流程,能省不少周转的功夫。”
林向北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,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,混着窗外货轮的鸣笛。
他忽然懂了父亲常说的“有人好办事”——特区的规矩像织得密的网,可熟人递来的那根线,总能让你在网眼里找到透气的地方。
老周最后合上文件时说:“年轻人敢闯是好事,我帮你们把好关,剩下的,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码头边飘来的商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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