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基辅的现状

2025-08-21 2941字 3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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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刚握着吉尔-41047的方向盘,金属仪表盘在颠簸中咔嗒作响,像在数着这年春天格外沉重的脚步。

第聂伯河的冰刚化了一半,风里还裹着冰碴子,刮在车窗上沙沙响,把周卫国探向窗外的头又逼了回来。

基辅的早春正陷在新旧交替的泥沼里,刚融的雪水裹着从煤场飘来的碎渣,在柏油路上浇出一道道黑黄相间的沟壑,车轮碾过便溅起浑浊的水花,像谁把没烧透的煤块碾碎了和着水泼在地上。

林向北望着窗外,面包店前排着的长队像条冻僵的蛇,人们裹着打补丁的大衣,呼出的白气没等散开就被风扯碎,手里攥着的纸币边角卷得像干枯的树叶。

林向北看向身旁的莲娜问道“你们国家大量出口粮食,”他的目光从那些冻得发红的指头上移开,转向身旁的莲娜,“为何老百姓要在这儿挨冻排队?”

莲娜正把呢子裙的下摆往膝盖里紧了紧,裙料上沾着的座椅灰痕像道洗不掉的印子。她睫毛颤了颤,像是被风呛到,声音里带着点刚硬的冷意:“就从今年年初说起吧——那些人说要‘不要计划计划经济,放开市场自由’才能活,一夜间就把价格放开了。”

她指尖掐着包带,指节泛白,“昨天面包价又涨了,算下来比上个月翻了快三十倍,可我们的工资单,还是苏联时期的数字。”

车碾过一个深洼,所有人都随着车身猛地一沉。莲娜扶了扶扶手接着说:“国家说缺外汇,要换机器、换石油,就把集体农庄的粮仓往空里搬。黑麦、小麦一船船往西边运,

码头的人私下说,有些船根本没报关,货卸在汉堡,钱就进了瑞士的账户。”

她忽然扯了扯嘴角,露出点冷笑,“上周我去姑妈家,她住的楼里,管仓库的警卫刚换了辆拉达,而她邻居的孩子,己经三天没见过一个像样的面包。”

莲娜眉尖挑着气,脸颊因愤慨泛起两团薄红,倒比平日温和时多了几分鲜活的亮。

林向北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,竟一时失了神,连车窗外的风似乎都慢了半拍。她却浑然不觉,只扬着下巴朝远处抬了抬手指。

视线尽头,那栋五层楼房像块浸了水的锈铁,墙皮斑驳处出暗沉的砖,莲娜声音传来:“第聂伯钢铁厂到了。”

指尖划过那栋楼,“门口那些缩着脖子的,都是厂里的工人,等这个月的工资呢——听说己经欠了三个月,昨天差点把办公楼给掀了。”

林向北望着那片攒动的人影,他们裹着油污的旧大衣,

在早春料峭里瑟缩成一团团灰,倒比楼墙上的铁锈更显沉郁。而莲娜眼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火,在这片灰败里,竟像粒倔强的星子。

莲娜的声音冷了几分:“苏联没了,工厂归了州里,可机器还是那些老机器,好处却都落进了管事的口袋。”

。。。

办公楼里比外面更冷,唯一的铁炉只烧着半膛火,别洛夫厂长的皮沙发上破了个洞,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。

他听莲娜翻译完林向北的来意,肥厚的手指在满是茶渍的桌面上敲了敲,指甲缝里的油污像是生了根:“螺纹钢?有是有,可你也看到了,工人要吃饭,厂里要购燃料,都得花钱。”

他顿了顿,忽然压低声音,“但林先生,实话说,能决定给谁的,不是我这个厂长。”

林向北把报价单推过去,美元的字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:“价格好说,比给本地的高两成。”

别洛夫扫了眼单子,嘴角撇出个嘲讽的笑:“高两成?林先生,你知道物资科的领导上个月从波兰倒腾了一批零件,换了辆拉达吗?

工人连面包都吃不上,他却在郊区盖了栋带花园的房子。你的两成,不够他塞牙缝的。”

林向北心里一沉,正想追问,莲娜突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,用俄语对别洛夫说要去补妆,拉着他往走廊尽头走。

楼梯间里堆着工人的请愿书,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,莲娜的声音压得像耳语:“别洛夫说的是实话。现在工厂的生产资料都被管理层私下分了,螺纹钢名义还属于国家,实际上一半都被他们偷运到波兰换外汇。”

“那……怎么操作?我们跟东洋国钢材公司合作也很顺利,这边也不是非买不可,我们还可以选择铜料?”林向北的声音有点发紧。他想起昨天在市场看到的景象,老太太们用祖传的银勺子换土豆,

年轻姑娘们背着苏联时期的军大衣往土耳其商人那儿跑——这国家的苦,都压在最底层人身上,而那些管事的,只顾着自己发财。

莲娜眼尾扫过他微蹙的眉峰,像看透了那点盘旋的犹豫,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,呢子料的边角带着点楼梯间的寒气。“林先生,”她声音放得平和,却比刚才的急语更有分量,“这厂长说到底,不过是上头递话的人。”

她抬眼望了望远处厂区那栋亮着灯的办公楼,窗玻璃上蒙着层灰,倒像谁刻意糊上的纸:“今天这厂子您也看了,咱们要的量太大,不是他一个人能拍板的。总得让他往上传话,那些人里头怎么分,是他们的事——咱们管不着,也不必管。”

风从楼梯口钻进来,卷得墙角的请愿书又簌簌作响。莲娜指尖在他袖口顿了顿,目光清亮:“咱们公司要的,无非是手续能走得通,钢料能顺顺当当装船离港。只要盖在文件上的章是真的,卡车能从正门开出去,其他的……本就不在咱们的章程里,不是吗?”

。。。

回到办公室时,别洛夫正微微弓着背站在桌旁,往日里在工人面前的那点威严全敛了去。

他身旁的男人己先一步转过身——戴副细框眼镜,藏青色西装熨得笔挺,袖口露出的金表链在昏暗中晃了下,锃亮的皮鞋踩过起皮的地板,发出的声响在这栋满是铁锈味的楼里显得格外扎眼。

“这位是瓦列里同志,”别洛夫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,指尖无意识地着桌角的旧漆,“恰巧是从基辅来的领导。处理外面工人工资事宜。”

瓦列里抬手将领带系得更周正些,指尖划过丝质领带的纹路,目光落在林向北脸上时,带着几分审视的笑意:“听别洛夫厂长说,林先生要的螺纹钢,是万吨起步?”

林向北颔首,指节轻叩桌面:“瓦列里先生,正是。我们向北贸易公司做的都是大宗买卖。另外,我们会从国内调运农用三轮车、

成衣、茶叶过来——这些都是眼下急需的紧俏货。”说罢,他将一个边角挺括的牛皮信封推了过去,信封在桌面上微微沉陷。

瓦列里的手指在信封上轻轻按了按,那厚度让他眼底的光亮了几分。他忽然朗声笑起来,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荡开:“好说,好说!林先生带来的这些货,我来帮您联络渠道便是。咱们就用螺纹钢换农用车、换成衣,一来一往,皆大欢喜嘛。”他说着,指尖己将那信封不动声色地滑到了桌沿内侧,仿佛只是随手整理文件。

那只牛皮信封被瓦列里不动声色收进公文包后,他脸上的笑意顿时热络了几分,

连眼角的细纹里都淌着和煦。“林先生,几位,这边请,”他抬手引路,声音里裹着恰到好处的热忱,“厂里备了点简单的茶点,咱们慢慢谈。”

办公室角落的旧沙发被临时掸过灰,瓦列里亲自为林向北拉开椅子,方才的审视荡然无存。从螺纹钢的材质标号到装车的码头调度,再到农用三轮车的型号偏好,他都应答得周全妥帖。

当林向北报出期望价格时,他只略一沉吟,便拍了拍桌面:“林先生是爽快人,200美元一吨,就按这个数。”

林向北跟瓦列里商定好合同,交货时间,装船都由厂家负责。

。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