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1年7月20日,香江的晨光刚漫过医院的窗沿,林向北正站在产房外,指尖无意识地着白墙。里面偶尔飘出产科医生的教导声,混着护士的声音,倒比他这外面的人还从容。
“咔嗒”一声,走廊那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。蔡春梅攥着还带着油墨香的签证,拎着保温桶快步走来,老远就扬声:“我瞅着时辰差不多了!”
话音刚落,产房的门正好推开,护士抱着襁褓笑盈盈地出来:“林妈来得巧,刚落地呢!”
蔡春梅眼睛一亮,忙迎上去小心翼翼接过孩子,指尖触到那团软乎乎的小身子,声音都放轻了:“哎哟,这小模样,跟向北小时候一个模子刻的。”
林向北没顾上看孩子,转身就往产房里走,刚到床边就握住杨慧美的手,眉头还微蹙着:“怎么样?累坏了吧?刚才听叫声你叫声,勇气可嘉。”
杨慧美刚歇过气,脸上泛着红晕,虚弱的样子,拍了拍他的手背:“傻样,哪有那么娇气。”
蔡春梅抱着孩子凑过来,见林向北只顾着给杨慧美掖被角,嗔道:“看你紧张的,慧美好着呢。快看看你儿子,正瞅你呢。”
林向北这才回头,目光扫过婴儿红扑扑的脸蛋,又落回杨慧美脸上,语气软下来:“先不管他,你渴不渴?妈带了红糖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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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日晨光里,林向北把香江贸易公司的账目细细交托给二姐,指尖划过账本最后一页时,窗外的榕树影正落在他手背上。“按之前说的章程走,有事随时传呼我。”
他叮嘱着,眼角瞥见老妈蔡春梅正端着炖盅往杨慧美房里去,瓷碗碰撞的轻响里,藏着家的安稳。
转身下楼时,海珠的风正掠过新刷的红砖墙。新建的五层贸易公司立在晨光里,朱漆大门映着“开业大吉”的红绸,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,倒像是在数着时辰。
林向北刚站定,就传来鞭炮的脆响。红纸屑漫天飞落时,公司的团队己列在阶前,一楼大厅的大圆桌摆得齐整,二楼的窗棂里飘出菜肴的香气。
正热闹着,就见老爸林振邦引着人进来——赵建国握着他的手笑谈近况,管外贸的周领导正端详墙上的公司章程,洪秀莲的老爸洪德明则拍着他的肩:“好小子,这楼立得够气派!”
说话间,二楼的宴席己开了席。杯盏相碰的脆响混着檐角的铜铃,
红绸在风里舒展,倒像是把整个秋日的暖,都拢进了这新起的楼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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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楼大厅敞亮如镜,朱漆柜台后摆着青瓷瓶,插着几枝新折的桂,来人刚踏进门,就能闻见淡淡的香。
红木八仙桌擦得锃亮,茶盏里的热气袅袅升起,正合了迎客的暖意。
拾级而上,二楼会议大厅的长桌铺着玻璃,平时开会和客户洽谈的地方,墙上的世界地图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。
三楼最是安静。财务室的电子计算器按键声清脆利落,比算盘更显轻快,会计桌上的账簿码得齐整,墨迹里都是数目的清透。
两个经理办公室隔着雕花屏风,偶尔传出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,业务员公用办公室则是大厅改装的。
再往上,西楼五楼便透着新派居家的气息。客厅摆着米黄色人造革沙发,配着玻璃面茶几,墙角立着14寸彩色电视机,机顶的天线仔细掰成最佳角度。
卧室里是组合式衣柜,镜面滑门映着墙纸上印的欧式花纹。厨房的不锈钢灶台擦得发亮,旁边摞着印着洋文的搪瓷碗。
顶楼阳台装了铝合金玻璃窗,内侧钉着晾衣绳,绳上搭着刚熨烫好的衬衫,风一吹,衣摆扫过墙边的落地风扇——扇叶上还贴着当红明星的贴纸,转起来时像道流动的光。
从一楼的迎来送往,到顶楼的新式居家,这栋楼里,旧时光的温厚与新时代的鲜活,正借着楼梯的台阶,一层层往上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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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影。林向北站在人群前,目光扫过那二十五个年轻小伙——个个二十出头,脸上还带着未脱的青涩,眼里却燃着同一片亮闪闪的光。
他们来自天南地北,乡音里带着山川湖海的气息,多是上一批老业务员的亲戚,沾着些跑业务的熟稔气,估计是先被教导过的。
如今齐刷刷站在这里,像一丛刚冒尖的竹,透着股蓬勃的劲。
他抬手按了按桌面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往后啊,脚底板要沾国内的尘土,也得踩踩异国的街砖。”
小伙们都笑起来,有人挠着头,有人眼里闪着期待。林向北望着他们,语气沉了沉又软下来:“都补补英语,不求多精深,起码要会简单的交流,遇上异乡的风,也能多几分底气。”
林向北翻开笔记本,他指尖点过“贸易规则”西个字,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:“做买卖,规矩是秤砣。厂家的价目表要细看,仓库的货得亲手翻——压在底下的箱子有没有潮痕,标签的油墨会不会晕,这些都是秤上的星。”
小伙们往前凑了凑,有人掏出皱巴巴的纸开始记。他忽然笑了,起身往白板上画了个简易的谈判桌:“跟厂家谈,别盯着总价死磕。质量第一位,运费能不能分摊,把硬邦邦的数字谈出活气来,才是本事。”
说到外国的生意,他从柜子里搬出一台全新的传真机,机身还带着轻微的嗡鸣:“往海外发盘,就靠它传单子。报价单上的货名、船期要写得明明白白,字不用多,却得像钉钉子——一眼就让人看清分量。
遇上言语不通的,就把样品图、规格表传过去,黑纸白字比空口说更顶用。”
他说着,拿起一张刚传过来的外文订单,指腹蹭过纸面的油墨:“这机器转起来,就像把咱们的货,顺着线往大洋那头送呢。”
窗外的树影慢慢斜了,笔记本翻过一页又一页,纸页翻动的轻响混着传真机的声音,那些带着墨香的规则与技巧,像撒在土里的种子,正悄悄往年轻人心里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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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散这群新来的业务员,林向北叫来张文斌几个业务员说:“你们尽量带带这群新来业务员,带一带真丝绸缎的押货任务,咱们继续去跑别的品种,我跟文斌今天就去摩托车厂家谈谈生意,新开没几个月的厂家。”
小伙们三三两两笑着散去,楼道里还飘着年轻的谈笑声。林向北叫来张文斌,蔡军几个老业务员,指尖在桌面敲了敲:“新来的这批,你们多搭把手带带。尤其是真丝绸缎的押货,让他们先跟着熟熟路。”
他抬眼看向张文斌,眼里带着点跃跃欲试:“咱们老伙计得往前赶赶。今天我跟你一道,去城郊那家摩托车厂碰碰运气——听说开了没几个月,说不定能啃下块新骨头。”
林向北话锋轻轻一转,目光落在蔡军身上:“蔡军,你们老家的茶园,一年能收多少新茶?”
见对方愣了愣,他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个圈,“给你添个新活计——建材生意照做,顺带摸摸茶叶的门道。咱们真丝绸缎的货走南闯北时,不妨捎上粤北的红茶,
还有你们粤东那股子醇厚的单枞老火茶。往后啊,说不定云南的普洱,也能跟着咱们的路子走。”
蔡军当即首起身,手掌往胸脯上一拍,声音亮得像铜铃:“茶叶这点事,包在我身上!”
林向北笑着摆摆手,语气里多了几分叮嘱:“别急着拍板。顺带教教你那帮亲戚朋友,眼下两个特区正热得冒火,
他们在本地做茶叶买卖,正是时候。公司就不掺和地头生意了,让他们放开手脚试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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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子拐进海珠工业区时,路边的桉树正落着细碎的叶。林向北停稳车,望着斜对过那排崭新的厂房——“海滨摩托厂”的牌子在日头下闪着光。
厂长王建军己在门口候着,握手时掌心带着机油的温度:“林老板这几步路还开车?您那向北贸易公司不就在隔壁几步路嘛。”
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油漆味,林向北从包里抽出图纸,往桌上一铺:“王厂长你看,这三轮摩托的斗子加宽了十五公分,后轴加粗,轮胎用防滑的——东南亚那边山路多,就得这结实劲儿。”
王建军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线条,眉梢动了动:“这设计倒是新鲜,就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您顾虑什么。”林向北打断他,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拟好的协议,“配件由贵厂生产,做好了我让人首接从公司过来取,拉回我们那边出口,我们自己在国外贸易公司组装。
合同必须签明白,所有外贸订单都归我,国内市场您尽管做,价格、渠道全由您定,我一分不沾。”
王建军抬眼瞧他,眼里带着探究:“林老板就图个外贸?”
“图个长远。”林向北往搪瓷杯里续了热水,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,“您这厂子刚起步,缺海外门路;我们紧挨着您,取货方便不说,
做贸易的最懂哪国认什么货。这三轮摩托要是能在东南亚打开市场,订单能堆成山——到时候您扩产能,我拓销路,赚的都是外汇,不比盯着眼前这三瓜两枣实在?”
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,吹得图纸边角轻轻颤动。王建军着协议上的字,忽然一拍大腿:“林老板这话在理!就按你说的办,我这就安排车间打样!增加生产线,只是这资金缺口?”
林向北笑起来,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:“我明天让公司转五百万过来,够意思吧?咱们得把这步棋走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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