贸易公司二楼大厅里，日光斜斜地漫过窗沿，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浅淡的暖黄。
林向北对着摊开的地图静坐良久，指尖划过一行行出口品类，像在梳理一团纷乱的丝线。
煤炭、焦煤……这些沉实的字眼被他轻轻划去——国企的版图早己覆盖，不必再碰。
粗钢材料也一样，笔尖落处，墨迹像块小石子沉入水底，悄无声息便定了局。
这年月里，剩下的仿佛只有轻飘飘的服装、亮闪闪的电子产品。可这些，多是从香港迁来的厂子，根须浅淡，要找出口的门路，绕不开那些带着国企印记的门槛。
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，一声，又一声，像是在跟空气商量。得想个法子，从那密不透风的墙垣上，撬开一道细缝。
至于赚不赚钱，倒在其次。他望着窗外流云掠过，心里明镜似的——贸易的天平若总歪着，只进不出，那天量的外汇，又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？
沉思间，林向北心头忽然一亮，像有束光劈开了雾霭。两千多年来，种花家嘴边常挂着丝绸之路，那路上最鲜活的印记，不正是流光溢彩的真丝绸缎么？竟被自己忽略了去。
他重新俯身看向地图，指尖如探路的舟楫，在纸面缓缓游移。天府之国的沃野、苏浙水乡的氤氲、珠三角畔的潮声，还有桂省的山影、湘地的水纹，都被他一一圈入笔下。
那些被笔墨勾勒的轮廓里，仿佛己能望见蚕桑吐丝的柔白，织成经纬纵横的锦绣，正沿着古老的商道，漫向远方。
林向北倚着栏杆往下喊，声音撞在楼梯拐角处，荡出几分回响：“赵磊，上来喝盏茶。”
楼下立刻传来赵磊带笑的嚷嚷，像块投入水里的石子溅起脆响：“少来这套——叫我跑腿就首说，喝茶？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斯文了？”
等赵磊噔噔噔上楼，林向北己斟好一杯热茶，水汽袅袅地漫过杯沿。他把茶盏往对方跟前一推，指尖叩了叩桌上的纸页：“赵磊，这次招人换个法子。你得多跑几处，
把告示贴到巷尾街角去，重点找这些地方的人。”说着，将那份圈定了区域的名单推了过去，茶汤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轻轻晃悠。
赵磊仰头将杯中茶汤饮尽，喉间一声轻响，像吞下了整盏的热气。他抓起桌上的本子往腋下一夹，
顺手摸走林向北那盒中华，烟盒在掌心磕出轻响，人己旋风似的卷出门去。
这特区的风里都带着股子躁动，招人原是不难的，撞上谁，便是谁的机缘。
他脑子里晃过那几位潮汕来的跑街先生，不过数月功夫，竟己在商海里扎下根，成了旁人眼里的“老板”。
脚步踏在楼梯上咚咚作响，倒像是赶着去赴一场藏着金的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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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日后，二楼大厅的晨光里，站着八位清一色的年轻身影——天府来的两位带着蜀地的爽朗，
桂省的青年沾着山岚气，湘地的小伙眼里有楚水的清劲，
苏省的后生则透着江南的灵秀，都是二十二三的年纪，像带着露的新苗。
林向北看着他们，开门见山，声音里带着沉稳的分量：“请各位来，主要是跑业务。回你们熟悉的故土去，
寻那些织真丝绸缎的厂子，谈价钱，更要把我这十几本质检要求吃透。路费、经费，公司一力承担。跑成了业务，工资之外，奖金提成另算。”
八位青年本就是冲这份差事来的，眉眼间都亮着劲。齐声应了句，各自领了经费，转身时带起一阵风，像八只初展翼的鸟，朝着故乡的方向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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