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90章 余烬微光
冰冷的雨水如同上苍的鞭子，无情地抽打着焦黑的巨木、腐朽的落叶，以及蜷缩在巨大蕨类植物倒塌形成的、散发着浓重霉烂气味的阴影深处的瘦小身影。
蛮族少年阿鲁格死死地蜷缩着，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、布满滑腻苔藓的朽木。单薄的兽皮衣物早己被雨水和泥浆浸透，紧贴在皮肤上，带来刺骨的寒意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灼烧般的剧痛，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，牙齿咯咯作响。
恐惧。
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恐惧，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，几乎要将他勒毙。脑海中，那片地狱般的洼地景象如同最恐怖的梦魇，反复闪现：巨大的焦坑、熔融的琉璃、散落的残肢断臂……以及，萨伦格哥哥那扭曲灰败、覆盖着诡异纹路、最终爆裂开来的死寂残骸！
萨伦格哥哥……死了……变成了……怪物……然后……消失了……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利齿，反复啃噬着他脆弱的神经，让他几乎要崩溃尖叫。但他死死咬住下唇，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，用痛楚强行压制着喉咙里翻涌的呜咽。他不能出声！一点声音都不能有！那个恐怖的怪物……可能就在附近！
轰隆隆隆——！！！
遥远的身后，洼地方向，再次传来一声沉闷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巨响！如同大地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！紧接着，一股混合着血腥、灼热、冰冷与毁灭的恐怖气息冲击波，如同无形的海啸，再次狠狠扫过整片密林！
“唔！” 阿鲁格闷哼一声，身体被这股冲击波狠狠按在冰冷的朽木上，断掉的肋骨传来钻心的剧痛，又是一口带着暗色碎块的血沫涌出喉咙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，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！是它！那个怪物！它……出来了？！它在做什么？！
跑！
必须跑！
求生的本能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瞬间驱散了伤痛和寒冷带来的麻木！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，挣扎着想要爬起，逃离这片阴影！
然而！
就在他身体微微弓起，准备扑出去的刹那——
嗡！！！
一股源自灵魂深处、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、都要强烈的沉重悸动，如同沉睡巨兽心脏的搏动，猛地从他紧攥的右手掌心——那枚暗金碎片之中——爆发出来！！！
这悸动并非恐惧的警报！
而是一种……古老、苍凉、带着磐石般坚韧意志的……守护共鸣？！一种……对某种“缺失”的……强烈呼唤？！
阿鲁格的动作瞬间僵住！
他猛地低头，布满血污泥污和恐惧泪水的眼睛，死死盯向自己紧握的右手！
那枚暗金色的碎片，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内敛而沉重的光芒！碎片表面那些古老玄奥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，在掌心冰冷沉重的触感下，如同流淌的熔岩般缓缓搏动！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、更加坚韧、带着万古大地般厚重气息的暖流，如同决堤的江河，顺着手臂疯狂涌入他残破冰冷的躯体！
轰——！！！
这股力量并非狂暴的冲击，而是如同温厚的地脉暖流，瞬间席卷西肢百骸！冰冷刺骨的寒意被强行驱散！肺部撕裂般的灼痛被抚平！断骨处传来剧烈的、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接续归位的摩擦感和剧痛！但在这剧痛之中，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源自大地深处的坚韧力量感，如同苏醒的山岳，迅速充斥全身！
“嗬……” 阿鲁格喉咙里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难以置信的低吟。他感觉自己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肌肉在撕裂与重组的剧痛中贲张！皮肤表面，一道道极其微弱、若隐若现的暗金色纹路，如同古老的图腾被激活般，顺着血管的脉络缓缓浮现、延伸！额角那道被碎石划破的伤口，血液仿佛被点燃，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暗金光芒！
守护……
火种……
那源自血脉本能的、模糊的念头，在这股磅礴厚重的力量灌注下，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，瞬间爆燃成燎原之势！不再仅仅是守护碎片！而是守护这碎片所代表的、流淌在血脉深处的……远古荣光！是守护那被萨伦格哥哥用生命最后传递的……最后的希望！
力量感带来的并非勇气，而是一种……沉重如山岳的责任！一种……必须活下去、必须守护下去、必须将“火种”传递出去的……绝对意志！
洼地方向再次传来的恐怖气息波动，以及那怪物消失前撕裂空间引发的灵魂层面的悸动，此刻在这股沉重力量的守护下，带来的不再是灭顶的恐惧，而是一种……冰冷的警醒！
它走了……但它会回来……或者……有更可怕的东西会来……
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雨水浇在心头，却再也无法冻结那燃烧的守护意志。
阿鲁格深吸一口气，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涌入灼痛的肺部，却被体内奔涌的沉重暖流瞬间同化。他支撑着刚刚被强行重塑、依旧布满伤痕的身体，缓缓地、却无比坚定地……站了起来！
身体依旧沉重，断骨处传来阵阵刺痛，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固！仿佛脚下的大地正源源不断地将力量传递给他！皮肤下流淌的暗金纹路随着力量的涌动而明灭不定，额角的伤口散发着坚韧的微光。
他没有再亡命狂奔。
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手，警惕地、无声地扫视着周围被雨幕笼罩的焦黑密林。燃烧着暗金光芒的眼眸（那光芒不再炽烈，而是如同深埋地心的熔金般沉重内敛）穿透层层雨帘和扭曲的树影，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。
密林死寂，只有雨水冲刷万物的沙沙声。
突然！
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右前方数十丈外——一片被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、异常浓密的阴影区域！
那里……有极其微弱、却无法掩饰的……生命气息？！不止一个！带着浓重的……恐惧和……血腥味？！
是……幸存的族人？！
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阿鲁格沉重的心头！他没有任何犹豫，身体如同融入雨幕的猎豹，无声而迅捷地朝着那片阴影区域潜行而去！沉重的脚步踏在泥泞和腐叶上，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，仿佛大地本身在为他消弭痕迹。
靠近。
拨开厚实宽大、边缘带着锯齿的巨大蕨类叶片。
阴影深处。
三个蜷缩在一起、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映入眼帘！
两个比他更小的男孩，一个女孩。他们身上同样穿着破烂的兽皮，布满了泥污、擦伤和凝固的血迹。脸上沾满了泥水和未干的泪痕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，如同受惊待宰的幼兽。其中一个男孩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，显然是断了。女孩紧紧抱着一个早己失去温度、同样瘦小的身体——那是一个更小的孩子，胸口有一个巨大的、焦黑的贯穿伤，早己没有了呼吸。
“阿……阿鲁格……哥哥？” 其中一个稍微大点的男孩，在看清阿鲁格脸庞的瞬间，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，用带着哭腔的、极度压抑的声音颤抖着呼唤。
阿鲁格的心猛地一沉，如同被冰冷的巨石砸中。他看着那具小小的、失去生命的躯体，看着幸存者眼中灭顶的恐惧和绝望，那沉重的守护意志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，瞬间变得更加凝练、更加……决绝！
他没有说话。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沉重暗金光芒的眼睛，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。那目光不再有孩童的天真，而是充满了属于战士的沉重与担当。
他缓缓蹲下身，伸出那只覆盖着暗金纹路、力量充盈的手，小心翼翼地、极其轻柔地……将那个死去的孩子从女孩冰冷的怀抱中……接了过来。
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。
阿鲁格用残破的兽皮，仔细地、近乎虔诚地将那小小的身体包裹好。然后，他抱着这冰冷的包裹，缓缓站起身。目光扫过幸存者。
“起来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、沙哑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磐石般的沉稳。“跟我走。”
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，暂时驱散了三个孩子眼中最深的绝望。他们挣扎着，相互搀扶着，踉跄地站了起来。那个手臂折断的男孩疼得脸色惨白，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哭出声。
阿鲁格抱着冰冷的包裹，转身，朝着密林更深处、远离洼地、也远离那怪物消失的方向，迈开了脚步。每一步都异常沉重，却又异常坚定。
三个幸存的孩子，如同找到了头雁的雏鸟，紧紧跟在他的身后，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冰冷的雨幕之中。
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们瘦小的身影，冲刷着阿鲁格怀中那冰冷的包裹，也冲刷着这片被诅咒和毁灭反复蹂躏过的焦黑土地。
阿鲁格走在最前方，燃烧着沉重暗金光芒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幽暗。皮肤下的暗金纹路随着力量的流转而明灭。额角的伤口散发着坚韧的微光。他紧握着那枚暗金碎片的右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守护！
守护怀中的逝者。
守护身后的生者。
守护血脉中最后的火种！
这沉重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铠甲，抵御着风雨，抵御着恐惧，抵御着这片天地间弥漫的绝望气息。
冰冷的雨，依旧。
焦黑的林，死寂。
但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之上，一点微弱的、燃烧着沉重暗金余烬的火光，正艰难地、却无比坚定地……在风雨中穿行，守护着最后的希望，走向未知的、却必须走下去的前方。
余烬未冷。
火种尚存。
寒夜虽长，微光不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