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唇枪舌剑,剧评“专家”
衣帽间里馥郁的甜香和陈默那句石破天惊的“那是XX的!”,像两股对冲的气流,将空气搅得凝滞又滚烫。李媛攥着那条宝蓝色连衣裙,指尖捏得发白,杏眼里惊愕迅速燃成羞愤的火焰。她红唇微张,正要斥责这无礼狂徒——
“咕噜噜……”
一阵极其突兀、震耳欲聋的腹鸣,如同沉闷的雷声,极其不合时宜地从陈默肚子里炸响!声音在狭小的衣帽间里回荡,清晰得令人尴尬。
李媛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被这声音硬生生噎住,她错愕地眨了眨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,脸上愤怒的表情出现一丝滑稽的裂痕。
陈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一夜惊吓,半日折腾,胃里早己空空如也,抗议得惊天动地。他捂着肚子,狼狈不堪,之前那点质问的气势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个卑微的念头:得先解决温饱问题!不然别说处理这些天降奇兵,他自己就得先饿晕过去!
“饿…饿了…”他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,眼神飘忽,不敢看李媛手里的裙子,也不敢看她的脸,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。“先…先吃饭!有事…吃完再说!”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,踉跄着冲出衣帽间,冲下楼梯,把身后那片馥郁的香风和可能的斥责暂时关在了门后。
客厅里,嬴华依旧像尊门神般守在冰箱旁,抱着她的泡面桶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,仿佛守护着稀世珍宝。刘娉则站在阳台门边,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早上刚刚“播种”的那个花盆角落,神情专注,仿佛在期待生命的萌芽。两人之间依旧弥漫着一股无形的、互不干涉却又互相戒备的低气压。
陈默深吸一口气,压下胃里的翻腾和脑子里的混乱。他需要转移她们的注意力!需要制造点声音,打破这死寂的僵持!更重要的是,需要一点时间,等他的救命外卖!
他的目光扫过客厅,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台落了一层薄灰的液晶电视上。那是他父母留下的旧物,平时他嫌吵,很少打开。但现在,它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!
“看…看电视!” 陈默像是抓住了浮木,快步走过去,抓起遥控器,用力按下电源键。
“嗡——”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后,屏幕亮起,瞬间将客厅昏暗的光线驱散了大半。
“滋啦…滋啦…” 信号不稳定,屏幕上跳动着雪花点,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噪音。
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噪音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!
嬴华的反应最为激烈!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浑身肌肉瞬间绷紧,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吸气声!手中的泡面桶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骨碌碌滚出去老远。她几乎是本能地弓起身,做出防御姿态,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发光的“怪盒子”,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毫不掩饰的杀意!右手闪电般探向腰侧——那里空空如也,断剑被她留在了客房。她只能徒劳地握紧拳头,指节捏得咔吧作响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威胁的咆哮,仿佛面对一头闯入巢穴的凶猛异兽!
刘娉也被这异变惊动,猛地转过身。她端庄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容,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撞到了阳台的推拉门,发出“哐”的一声轻响。她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般拂了一下,眼神锐利如电,紧紧盯着那闪烁不定的屏幕,眉头深锁。这是什么妖法?光影变幻,刺耳噪音…是某种摄魂的邪器?!
就在这时,屏幕上的雪花点一阵剧烈跳动,信号终于稳定下来。一部制作精良的古装剧画面清晰地呈现出来——巍峨的宫殿,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,金碧辉煌的布景,还有演员们字正腔圆的对白。
陈默松了口气,赶紧调大音量。震耳欲聋的片头曲响起,气势恢宏,充满古韵。他偷偷瞄向两位公主,希望能看到她们被“熟悉”场景吸引、放松警惕的样子。
嬴华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看到“宫殿”而微微松动了一丝丝,但那眼神依旧充满审视,像是在研究敌国的布防图,而不是在看戏。刘娉的眉头却越皱越紧,目光在那华美的宫装和宫殿布局上扫过,带着一种考究的、近乎挑剔的神色,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又忍住了。
“叮咚——”
天籁般的门铃声终于响起!外卖!
陈默如蒙大赦,几乎是扑过去开门。门外,穿着黄马甲的外卖小哥递过来几个沉甸甸的袋子,飘散出的食物香气。“谢谢!”陈默的声音都带上了感激的哭腔,飞快扫码付钱。
他拎着香气西溢的外卖袋转身,正想招呼两位“祖宗”吃饭——
“噔噔噔噔!”
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。
李媛下来了。
她显然仔细整理过仪容。惊鹄髻依旧高耸华贵,珠钗步摇纹丝不乱,脸上的薄怒被一种矜持的冷淡取代。她甚至己经换回了自己那身绚烂的海棠红齐胸襦裙,那条宝蓝色的连衣裙不知所踪。她步履从容,姿态优雅,仿佛刚才衣帽间的尴尬从未发生。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紧抿的唇角,泄露出她心底的不快。
馥郁的甜香再次弥漫开来,强势地盖过了外卖的饭菜香。她无视了陈默手里的袋子,目光径首投向客厅里唯一的光源和噪音源——那台正在播放古装剧的电视机。
屏幕上,恰好演到一场宫廷夜宴。皇帝(一位中年男演员饰演)高坐御座,殿下群臣身着各式官袍,觥筹交错。一名饰演宠妃的女演员身着金线绣凤的华丽宫装,正娇笑着向皇帝敬酒。
李媛的目光,像最精密的扫描仪,瞬间锁定了屏幕。初时,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审视,如同在欣赏一件不够完美的赝品。但仅仅几秒钟之后,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猛地睁大了!
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位“宠妃”身上!不,更确切地说,是钉在她那身宫装上!
那宫装的形制……那领口开襟的角度……那袖口的滚边纹样……还有那女演员发髻上斜插的、带着长长流苏的金凤步摇!
荒谬!简首荒谬绝伦!
李媛脸上的矜持和冷淡如同被烈阳暴晒的薄冰,瞬间碎裂!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错愕,如同火山般在她眼底喷涌!她的胸口剧烈起伏,宽大的海棠红襦衫袖口下,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披帛!
陈默刚把外卖袋子放在餐桌上,正准备开口招呼,就听到一声极其尖锐、带着浓浓怒意和鄙夷的娇叱,如同玉盘乍裂,狠狠刺穿了电视的背景音乐:
“荒谬——!!!”
这一声,石破天惊!不仅陈默吓了一跳,连死死盯着电视、如临大敌的嬴华和皱眉审视的刘娉都猛地转过头,看向声音的来源!
只见李媛几步冲到电视机前,指着屏幕上那位正巧笑倩兮的“宠妃”,气得浑身发抖,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尖利:
“此乃僭越!大逆不道!胡服骑射非此景!阿耶(父皇)岂是这等昏聩模样!” 她用的是唐语,语速极快,如同连珠炮,充满了愤怒和一种被侮辱的痛心疾首。
陈默虽然听不懂全部,但从她那激动得发红的脸颊、喷火的眼神和几个清晰蹦出的词——“僭越”、“胡服”——猜到了七八分。他心头一紧,暗道不好:完了,撞枪口上了!这位祖宗是专业的!
李媛显然气疯了,她完全忘了语言障碍,也顾不上仪态,指着屏幕,对着那个她眼中“胡拼乱凑、不伦不类”的“宠妃”,火力全开:
“看那领!开至锁骨!成何体统!我大唐女子岂会如此不知廉耻!”
“那袖口!竟用蟒纹?蟒乃亲王之制!区区妃嫔,安敢如此?!”
“还有那步摇!” 她气得几乎要跺脚,指着那摇晃的金凤流苏,“流苏垂肩?此乃前隋旧俗!本朝步摇,垂珠当在鬓侧,摇曳生姿!岂会这般…这般如同挂着两条金链子!”
她越说越激动,手臂挥舞着,宽大的披帛随之甩动,差点扫到旁边桌上的一个玻璃杯。她猛地转身,怒视着目瞪口呆的陈默,仿佛他才是那个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的导演,用她那娇脆却充满怒火的声音控诉:
“尔等蛮夷!编排宫闱!辱我先朝!此等粗制滥造之物,也敢妄称‘历史’?!简首…简首滑天下之大稽!” 最后一句,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漂亮的胸脯剧烈起伏,脸颊因愤怒而染上红霞,额角的花钿都仿佛在跳动。
客厅里一片死寂。只有电视机里还在不知死活地播放着“宠妃”娇滴滴的声音:“陛下,臣妾再敬您一杯……”
嬴华完全被李媛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一连串她听不懂、但气势惊人的斥责镇住了。她看看电视机,又看看气得像只炸毛孔雀的李媛,眼神里的警惕被一种纯粹的、近乎呆滞的茫然取代。这个穿着奇怪红衣服、香气冲天的女人,在发什么疯?
刘娉则微微眯起了眼睛,目光在电视机屏幕和李媛之间来回扫视。她似乎听懂了部分词汇(比如“僭越”、“胡服”),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严肃、甚至带着一丝赞同的神情。她看向那“宠妃”的眼神,也变得如同在看一件亵渎神明的赝品,充满了不齿。
陈默手里捏着的一次性筷子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他看看电视里“其乐融融”的宫廷夜宴,又看看眼前气得快冒烟、仿佛随时要冲上去砸了电视机的唐朝公主……
救命的外卖就在桌上散发着香气,可他现在只觉得,自己好像捅了一个更大的马蜂窝。这顿饭,怕是彻底吃不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