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五十八章 冰壳下的心跳（下）
死寂。
深坑底部只剩下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死寂。冰壁无声矗立，幽蓝与墨黑的光华在厚重的冰晶内部缓缓流转、湮灭，散发出永恒冰封的寒意。冰壁上，那个模糊的、属于嬴华扑倒姿态的轮廓，像一道刻进冰川的伤痕，冰冷地宣告着终结的代价。
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坑壁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着全身的伤。后背凝结恶臭黑冰壳的地方，寒意像无数根针往里扎。左臂的伤口早己麻木，只感到沉甸甸的冰冷和迟来的、一跳一跳的闷痛。他呆呆地望着那面冰壁，望着那个轮廓，大脑像被冻僵的湖面，一片空白，映不出任何情绪，只有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茫然。
结束了？
嬴华……没了？
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、冰冷的石头，沉甸甸地压在心口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一阵压抑的、痛苦的咳嗽声，如同破风箱拉动，撕破了死寂。
陈默迟钝地转动眼珠，看向声音来源。
是刘娉。
她侧躺在冰冷的冰晶地面上，身体因咳嗽而痛苦地蜷缩。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冰碴的血沫，溅在身下幽蓝墨黑的冰晶上，瞬间冻结成细小的、刺目的红黑色冰花。她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紧闭着，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霜，脸色白得近乎透明，只有嘴角不断渗出的血丝，证明她还活着。刚才强行“定”住洞口的反噬，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生机。
深坑另一边，朱媺娖蜷缩着，手腕上那道幽蓝的冰晶封印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寒芒，如同镣铐。她覆盖黑色冰晶的身体表面，蛛网般的裂痕似乎扩大了些，在冰晶的微光下清晰可见。她双目紧闭，眉头痛苦地紧锁，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，喉咙里溢出微弱的、意义不明的呜咽。混乱似乎平息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、被冰封的痛苦。
冰冷的雨，不知何时又变大了些，淅淅沥沥地砸在坑底的冰晶、黑泥和三个濒死的人身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，更添凄凉。
冷。
刺骨的冷，从外到内，一点点啃噬着残存的意识和体温。
陈默动了动几乎冻僵的手指。视线落在自己无力垂落的右手上。覆盖着幽蓝冰壳的手背，那颗凝固的暗红血珠，像一颗冰冷的琥珀，镶嵌在冰层里。
血……
嬴华的血……自己的血……
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，想去触碰那颗血珠。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，每挪动一丝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。
就在这时——
嗡！
一声极其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震颤，猛地从他右手覆盖的幽蓝冰壳内部传来！
这震颤感如此熟悉！带着一种冰冷的、磐石般的回应！
陈默的心脏，如同被这震颤狠狠攥了一把，猛地一跳！冻僵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！他霍然抬头，死死盯住那面冰壁！盯住冰壁上那个模糊的轮廓！
是……错觉？
噗通！
一声沉闷的心跳声，如同冰层下被压抑了许久的鼓点，极其突兀地从冰壁的方向传来！
清晰！有力！
不是来自刘娉！不是来自朱媺娖！
是来自……冰壁内部！来自那个被冰封的轮廓深处！
噗通！
又是一声！
比刚才更加清晰！带着一种不屈的、挣扎的搏动感！
冰壁上，那个属于嬴华的模糊轮廓，随着这心跳声，极其微弱地……闪烁了一下！
不是视觉的闪烁！是冰壁内部流转的幽蓝寒芒，在那个轮廓的位置，极其短暂地……增强了一瞬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封的牢笼深处，狠狠撞击了一下！
“嬴华？！”陈默嘶哑的声音冲口而出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惧！他挣扎着想站起来，身体却软得如同烂泥，只能徒劳地向前伸出手，仿佛想抓住那冰壁中微弱的心跳。
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
心跳声越来越清晰！越来越有力！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在冰层下擂动战鼓！每一次搏动，都引得冰壁内部流转的幽蓝寒芒在那个轮廓位置剧烈地闪烁、明灭！
咔嚓！
一声极其细微、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！
冰壁光滑如镜的表面，就在那个模糊轮廓对应的心脏位置，一道头发丝细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，骤然出现！
裂痕极其微小，却贯穿了冰壁的厚度！
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、冰冷的、带着嬴华气息的生命波动，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潜流，瞬间从这道细微的裂痕中……渗透出来！
这波动极其微弱，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意志！它在撞击！在挣扎！在试图挣脱这永恒的冰封！
“还……活着……”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，眼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下，瞬间在脸颊上冻结。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撕扯着他。冰封之门是最后的屏障，嬴华在里面挣扎，一旦冰壁破碎，亡国深渊的气息会不会再次泄露？她会不会被彻底吞噬？
他不知道！他只知道，她没死！她还在挣扎！
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
心跳声更加狂暴！冰壁上的裂痕在心跳的冲击下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……缓缓地、艰难地……向两端延伸！
冰壁内部流转的幽蓝寒芒，在那个轮廓位置疯狂地明灭闪烁，试图压制这内部的冲击，却又似乎被那搏动的生命意志所吸引、所共鸣，呈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的状态！
就在这时——
“呃……”
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，从陈默身边传来。
他猛地扭头！
是朱媺娖！
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！那双眸子不再空洞冰冷，也没有了之前混乱的墨黑。此刻，里面盛满了纯粹的、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茫然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。手腕上那道幽蓝的冰晶封印，正散发着稳定的、冰冷的寒芒，死死锁住了一切亡国王权的波动。
她的目光，似乎被冰壁上那狂暴的心跳和闪烁的光芒吸引，茫然地看了过去。当她的视线触及冰壁上那个模糊的、挣扎的轮廓时，那双盛满痛苦的眸子里，极其短暂地……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“朱九”的、感同身受的悲伤和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？
紧接着，剧痛再次席卷了她！她痛苦地蜷缩起来，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，发出压抑的呜咽。手腕上的幽蓝封印随着她的痛苦而微微闪烁。
而另一边的刘娉，也被这狂暴的心跳声和冰壁的异动惊醒。她艰难地睁开燃烧着金焰的眸子，黯淡的光芒投向冰壁。当她看到冰壁上那道细微却不断延伸的裂痕，感受到那股穿透冰壁、挣扎求生的冰冷意志时，眼中瞬间爆发出震惊和……一丝深切的忧虑。
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，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，又是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咳出。
“不…不能破……”她嘶哑地开口，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，眼中充满了对冰壁破碎、深渊再临的恐惧。
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
冰壁上的心跳声更加狂暴！那道细微的裂痕己经延伸到了半尺长！内部闪烁的幽蓝光芒如同濒临爆炸的熔炉！一股更加清晰的、嬴华那冰冷暴戾的生命意志，如同出鞘的利刃，穿透冰壁，狠狠刺入每个人的感知！
冰壁，在剧烈地震颤！表面的冰晶粉尘簌簌落下！
裂缝的边缘，细密的冰晶正在崩解！
“嬴华！停下！”陈默朝着冰壁嘶吼，声音绝望而破碎。他怕深渊重临，更怕她在挣脱冰封的瞬间，被那狂暴的力量彻底撕裂！
刘娉眼中金焰摇曳，她似乎想做什么，却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，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壁在内部冲击下濒临崩溃。
朱媺娖蜷缩着，痛苦地呜咽着，手腕上的幽蓝封印光芒流转，似乎在无意识地压制着什么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冰壁即将被内部力量冲破的瞬间——
嗡——！！！
一股冰冷、粘稠、带着高高在上漠然意志的亡国王权死寂之气，毫无征兆地、猛地从朱媺娖手腕上那道幽蓝封印中爆发出来！
不是冲破封印！
是……源自封印内部！源自嬴华灌注其中的本源精血！
这股死寂之气极其精纯，带着【受】字的冰冷诅咒，瞬间穿透了空间，无视了冰壁的阻隔，如同无形的毒刺，狠狠扎向冰壁内部——扎向那个正在疯狂搏动、试图挣脱冰封的心脏！
噗！
冰壁内部，那狂暴的心跳声，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，猛地一滞！
冰壁上疯狂闪烁的幽蓝光芒瞬间黯淡下去！
那道正在延伸的裂痕，如同被冻结的溪流，瞬间停滞！
一股冰冷到极致、带着王权诅咒的亡国死寂，顺着那道细微的裂痕，如同跗骨之蛆，疯狂涌入冰壁内部！狠狠压制、冻结着嬴华那刚刚爆发的生命意志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、充满无尽痛苦和暴怒的无声嘶鸣，穿透冰壁，狠狠撞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！
冰壁上那个模糊的轮廓剧烈地扭曲、挣扎！幽蓝的光芒在亡国死寂的侵蚀下疯狂闪烁、明灭，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烈焰，迅速黯淡、熄灭！
噗通……噗通……
心跳声再次响起，却变得极其微弱、极其缓慢……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。
冰壁内部流转的光芒彻底平息下来，只剩下幽蓝与墨黑缓慢而沉重地交织、湮灭。那道细微的裂痕依旧存在，却不再延伸，边缘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、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墨黑色冰晶。
挣扎……停止了。
那股冰冷暴戾的生命意志，被来自朱媺娖封印的亡国王权死寂，硬生生……重新压回了永恒的冰封深处。
冰壁恢复了死寂。只有那个模糊的轮廓，像一座更加冰冷的墓碑。
深坑底部，只剩下冰冷的雨声，和更深的绝望。
陈默在坑壁下，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。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，被冰冷的死寂彻底扑灭。他看着那面重新沉寂的冰壁，看着冰壁上那道被墨黑冰晶封死的裂痕，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彻底淹没了他。眼泪无声地滑落，混着冰冷的雨水。
刘娉闭上了眼睛，燃烧着金焰的眸子彻底黯淡，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血线。
朱媺娖蜷缩着，手腕上的幽蓝封印依旧稳定，但她紧闭的眼角，一滴晶莹的、带着体温的泪水，无声地滑落，滴在冰冷的冰晶上，瞬间冻结。
冰壳下的心跳，终究没能挣脱亡国王权的诅咒。希望，在触手可及的瞬间，被冰冷的死寂……重新拖回了永恒的冰封地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