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西十九章 卡带的救赎
冷。
不是刺骨的冷，是绝对的冷。思维像被冻在万年玄冰里的气泡，迟缓，凝滞，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带着要碎裂的脆响。陈默感觉自己沉在冰海最深处。肺里灌满的不是水，是凝固的铅。每一次试图呼吸，都像在撕扯被冻脆的脏器。眼皮重逾千钧，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壳。视野一片模糊的幽蓝，只有耳朵里，还顽固地钻进一些遥远破碎的声音。
“……岂容尔等戏子涂脂抹粉……扮作伶人……”
李媛的声音。断断续续，像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。每一个字都带着愤怒的毛刺，扎着他冻僵的神经。
戏子……伶人……
冰箱！门缝！嬴华！
这几个破碎的词像冰锥，凿开他冻硬的意识。他搭在嬴华冰手上的右手，彻底失去了知觉，覆盖着厚厚的、死寂的青白色冰壳。但他残存的意志，像被这声音点燃的最后一根火柴，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。
录音！那该死的录音机！还在响！它发出的声音……似乎……能干扰那黑气？能压制那死寂？
找到它！关掉它？或者……让它更大声？！
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浮木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寒冷和濒死的麻木。身体像是生锈的机器，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。他不再试图睁开那被冰封的眼睛，不再徒劳地对抗冻僵的肢体。所有的力气，所有的意志，都集中到唯一还能感受到些许“存在”的——左手！
那只左手，同样覆盖着薄霜，僵硬麻木，但似乎……还能动？
一点点……极其艰难地……在身侧冰冷刺骨的泥泞里……挪动！
冰冷的泥浆，尖锐的碎石，断裂的木刺……指尖每一次微小的移动，都带来迟钝的痛楚和更深的麻木。他不知道录音机在哪里。记忆像被冻裂的镜子，碎片扎人。只记得最后……好像是在泥水里？在冰箱附近？
凭着模糊的方位感，凭着对那微弱红光闪烁点的最后印象，他像一条冻僵的蚯蚓，在泥泞里笨拙地、一寸寸地，朝着记忆中手机可能掉落的方向，拱动着身体。
每一次微小的挪动，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冻僵的肌肉。折断的肋骨在冰封下发出无声的抗议。额头的撞伤被寒气侵蚀，麻木中带着针扎般的刺痛。喉咙里涌上带着冰碴的血腥味，又被硬生生咽下。
近了……好像……更近了……
指尖，在冰冷的泥水中，触碰到一个坚硬的、边缘不规则的、带着裂纹的方块！
是它！
那部沾满污泥、屏幕布满蛛网裂纹的手机！屏幕下方，那点微弱的红色录音指示灯，依旧在幽蓝的寒气和冰冷的雨幕中，顽强地、微弱地一闪！一闪！
如同黑暗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火！
陈默的心脏，在冻僵的胸腔里，极其微弱地、却无比剧烈地搏动了一下！生的希望，如同电流，瞬间击穿了厚重的冰层！
左手！动起来！
他用尽残存的、所有的意志，驱动着那只覆盖薄霜、僵硬麻木的左手！五指如同生锈的铁钩，极其滞涩地、一点点地收拢，试图抓住那冰冷的手机外壳！
滑！太滑了！泥浆、冰霜、还有手机本身的湿滑！
第一次抓握，指尖只在冰冷的屏幕上留下几道泥痕，手机纹丝不动。
“呃……”喉咙里挤出压抑的、带着血沫的闷哼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上涌。
不！不能放弃！
录音还在断断续续：
“……卫大将军何等英武……”
卫大将军！
这个称呼，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！
蜷缩在泥泞中、被厚厚幽蓝冰壳覆盖、陷入能量冲突“暂停”状态的刘娉！
那被冰箱核心寒潮强行冻结、凝固在她体内的两股毁灭性能量——暗金的狂暴生机与粘稠的亡国死气——在这声清晰的“卫大将军”刺入她冻结意识的瞬间！
嗡！！！
仿佛冰封的湖面下，有沉睡的火山被唤醒！
那代表汉初休养生息、磅礴生机的暗金色能量流，核心深处，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金芒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星火，猛地爆燃了一下！这一点金芒的爆发，瞬间撼动了覆盖其上的极致冰封！
咔嚓！
一声极其细微、仿佛冰层内部开裂的脆响！
覆盖在刘娉身体表面那层厚厚的、散发着幽蓝光泽的冰壳表面，瞬间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、却贯穿性的裂痕！一股微弱却带着灼热气息的暗金光芒，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地火，猛地从那道裂痕中透射而出！虽然立刻又被周围的寒气压制、冻结，但那道裂痕，却真实地存在着！如同冰封地狱里，被撕开的一道灼热缝隙！
几乎就在刘娉体内冰封被这声呼唤撼动、出现裂痕的同一瞬间——
那股从冰箱门缝中持续喷涌而出的幽蓝寒潮，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微弱的反抗！寒潮的喷涌势头骤然增强！更加冰冷、更加霸道的封冻意志，如同无形的冰海怒涛，再次狠狠撞向弥漫在废墟上空的亡国寒潮！
嗤啦啦——！！！
冰蓝与墨黑的能量再次剧烈湮灭！爆发出刺耳的尖啸！
首当其冲的朱媺娖，覆盖全身的粘稠黑气发出“嗤嗤”的汽化声，表面的幽蓝冰晶再次增厚！那双被黑气覆盖的眼眸深处，那个属于“朱九”的、惊恐无助的光点，在这股更加强大的寒潮冲击和外界“卫大将军”称呼的双重刺激下，如同风中残烛，疯狂地闪烁、挣扎！那光点周围翻涌的黑气，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、微小的……松动？
“呃啊——！”朱媺娖的身体在冰封中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、痛苦的呜咽。那破碎的【媺】字灰暗处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、混乱的精神波动在挣扎。
而陈默，也被这股骤然增强的寒潮余波狠狠扫中！
“噗！”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终于抑制不住，从紧咬的牙关中喷出，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冻结成细碎的血色冰晶！搭在嬴华冰手上的右手，覆盖的冰壳似乎又增厚了一丝！冻僵的左手也如同被重锤砸中，一阵剧痛传来，刚刚触碰到手机的手指被震得向后滑开！
录音还在继续，声音似乎因为寒潮的冲击和手机本身的损伤，变得更加断续、失真：
“…岂…容…尔等…戏子…涂脂…抹粉…扮作…伶人…取悦…市井…此乃…辱没…先贤…”
声音断断续续，像卡住的磁带。
“取悦市井”！
这西个字，如同最后一根稻草，狠狠压在了朱媺娖那被寒潮冰封、被“朱九”意识微弱挣扎所冲击的混乱识海之上！
市井！取悦市井！
一个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瞬间烫穿了厚重的冰层和翻涌的黑气——煤山！冰冷的宫殿！父皇绝望而扭曲的脸！还有那句如同毒蛇般缠绕她灵魂的嘶吼：“汝何以生在帝王家？！何以不为…市井愚妇？！”
“市井愚妇”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、仿佛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尖啸，猛地从朱媺娖口中爆发出来！这尖啸声中，蕴含着无法形容的滔天怨毒、无尽屈辱和……一丝被冰封己久的、属于“朱九”的、纯粹的、被至亲背叛的锥心剧痛！
覆盖她全身的粘稠黑气，在这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尖啸和“市井”二字刺激下，如同被投入炼狱熔岩的寒冰，瞬间剧烈地沸腾、汽化！那层覆盖其上的幽蓝冰晶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咔咔”碎裂声！那双被黑气覆盖的眼眸深处，那点属于“朱九”的光点，在无边的怨毒和剧痛中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刺目的光芒！如同绝望深渊中炸开的超新星！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一声清晰无比、带着少女嗓音的、充满无尽痛苦和愤怒的嘶吼，穿透了黑气和冰晶的阻隔，清晰地响彻在冰冷的废墟之上！
是朱九！是那个在陈默家阳台安静看书、为流浪猫落泪的朱九的声音！
几乎就在朱九这声嘶吼响起的瞬间——
陈默那冻僵的左手，终于再次摸索到了那冰冷的手机！这一次，他没有再试图抓起它！而是凭着感觉，用僵硬麻木的手指，不顾一切地、狠狠地按向了手机侧面——那个凸起的、控制音量的加号键！
按下去！让它更大声！让那该死的声音更大声！
咔嚓！
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，从手机内部传来。
不是音量增大。
而是——
录音的声音，在朱九那声“不——！”的余音中，在陈默按下音量键的瞬间，极其突兀地……卡住了！
手机屏幕裂纹下那点微弱的红光，疯狂地闪烁了几下，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然后，一个被拉长、扭曲、带着严重电流杂音的字眼，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呻吟，极其刺耳地从手机喇叭里挤了出来：
“…卫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卫”字被拉得无限长，扭曲变形，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电流声，在冰封死寂的废墟上空，孤独而诡异地回荡着。
“…卫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…卫………………”
幽蓝的寒气依旧从冰箱门缝中喷涌。深坑死寂。刘娉体内冰封的裂痕中，那点暗金光芒在“卫”字的拉长回响中，无声地跳跃了一下。朱媺娖身上沸腾的黑气和碎裂的冰晶暂时凝滞，那双被黑气覆盖的眼眸深处，爆发的光点也凝固在无边的怨毒和剧痛中。嬴华覆盖冰霜的身体在寒潮冲击下微弱抽搐。陈默按在音量键上的手指，僵硬地停留在那里。
时间，仿佛被这卡带的、扭曲的“卫………………”字，按下了暂停键。只有那冰冷的雨，还在不知疲倦地落下，砸在冰壳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。
卡带的救赎，在寒潮的呼啸中，定格成一个诡异而绝望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