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西十西章 泥泞中的獠牙
“呃……啊……”
嬴华的嘶吼破碎在冰冷的雨里。每一次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音节，都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腐朽的木头，带着血沫和泥浆的腥气。他那只完好的手，五指深深抠进身下的烂泥，指甲翻卷崩裂，暗红的血混着污泥从指缝里丝丝渗出。剧烈的痛楚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，扎透了他断裂臂骨传来的每一寸神经末梢，狠狠搅动着濒临崩溃的意识。每一次试图抬起脖颈的动作，都牵扯着那道撕裂的伤口，新鲜的血液汩汩涌出，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，又迅速变得冰凉粘稠。
他死死闭着眼，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转动，仿佛在与无形的巨兽搏斗。泥水糊住了口鼻，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呛咳。肺部火烧火燎，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全身的伤口剧烈抽搐，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回黑暗的深渊。
不能回去！不能！
心底深处，一个声音在咆哮，微弱却顽固，如同被埋在万丈冰层下的地火。那是流淌在血脉里的东西。不是诗书礼乐，不是王图霸业。是函谷关外凛冽的风刀刮过青铜甲胄的铿锵，是陷阵锐士喉咙里滚出的、混杂着血腥味的粗粝战吼！是赳赳老秦，永不屈膝的魂！
“嗬——！”又是一声野兽般的低吼，带着绝望的愤怒。他猛地一甩头！泥水西溅！
浑浊的雨水甩开了些许，沾满泥浆的眼睑，极其艰难地、极其滞涩地，撑开了一条缝隙！
视野一片模糊。冰冷的雨水立刻灌了进去，刺得眼球生疼。世界在他眼中剧烈地晃动、旋转。深坑、废墟、扭曲的钢筋、冰冷的雨幕、远处模糊的、蜷缩在泥泞里的人影……一切都像浸泡在浑浊血水里的破碎幻影。
他什么也看不清。剧烈的眩晕和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，几乎要将他再次击垮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……尔等可知，贞观之治，路不拾遗，夜不闭户，岂是靠这等宫闱秽事、阴谋诡计堆砌而成？！荒谬！荒谬至极！……”
李媛那带着盛唐骄傲与愤怒的声音，穿透混沌的意识，如同洪钟大吕，再次清晰地撞了进来！
贞观……路不拾遗……
这几个字眼，像一道微弱却极其锋利的闪电，瞬间劈开了嬴华脑海中翻腾的泥沼和血雾！
他猛地一颤！
模糊的视野里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。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，那翻倒扭曲、外壳被砸得坑坑洼洼的冰箱残骸！
冰箱！那个被李媛嫌弃笨重丑陋，却被他视若珍宝的“冰窖”！那个曾经塞满了生肉，引来蟑螂，被陈默咆哮着清理干净的“冰窖”！
冰窖！
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，如同本能般从剧痛和混乱的深渊里挣扎出来！不是清晰的计划，不是理性的判断，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、对“器物”最原始的使用首觉！
水！或者……更冷的东西！能压制那股狂暴的热毒！能冷却这该死的混乱！
目标！冰箱！
“呃啊——！”嬴华喉咙里爆发出比之前更加惨烈的嘶吼！那不是痛苦的呻吟，而是孤狼濒死反扑前，从胸腔里压榨出的最后一点凶悍之气！
完好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！青黑色的筋络如同盘踞的毒蛇在皮肤下暴凸！他不再试图抬头，而是将所有的力量，所有的意志，所有的痛苦，都灌注在这只手臂上！
五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浆和碎石！手背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、撕裂，血水混着泥浆淌下！他不再顾忌折断的手臂压在身下的剧痛，不再顾忌脖颈伤口被撕裂的灼烧感！
身体，如同一根被强行拉满、濒临断裂的弓弦！完好的手臂，就是那支离弦的箭！
拖！
他用那只完好的手臂，死死抠抓着身下冰冷湿滑的泥泞，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！每一次发力，都是全身肌肉的痉挛和骨骼的呻吟！他拖动着这具濒临破碎的躯体，在冰冷的泥沼里，朝着那扭曲的冰箱残骸，一寸！一寸！地挪动！
折断的臂骨在泥泞中摩擦、拖动，每一次微小的位移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，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神经。他死死咬住牙关，牙齿深深嵌入下唇，鲜血混合着泥水从嘴角淌下，滴落在拖行留下的泥痕里，瞬间被雨水冲淡。喉咙里只能发出“嗬…嗬…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。
泥泞冰冷粘稠，死死拖拽着他的身体，仿佛整个大地都变成了吞噬生命的沼泽。每一次拖拽，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巨兽角力，榨干他最后一丝气力。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的脸，冲开泥浆，露出底下失血过多的灰败和剧烈痛苦导致的扭曲。
近了！更近了！
那扭曲变形的冰箱门，就在眼前！
那冰冷的、坚硬的金属质感，似乎透过冰冷的空气和瓢泼的雨水，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希望！一丝能冻结混乱、压制狂暴的希望！
“呃——！”嬴华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闷吼！完好的手臂猛地向前一探！五指张开，如同鹰隼的利爪，带着泥浆和血污，不顾一切地抓向那冰冷的、沾满泥水的冰箱门把手！
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瞬间——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，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，陡然从刘娉的方向炸响！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，瞬间撕裂了冰冷的雨幕！
朱媺娖身上翻腾的黑气骤然暴涨！如同被激怒的墨色狂潮！那惨白混合血色的【媺】字微光在剧烈的闪烁中猛地一暗，边缘的裂痕瞬间扩大！一股更加狂暴、更加阴冷的亡国死气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沿着那脆弱的精神链接，狠狠冲进了刘娉濒临崩溃的身体！
“噗——！”
刘娉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！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巨力重击，一大口暗紫色的、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污血狂喷而出！那污血喷溅在冰冷的泥水里，竟发出“嗤嗤”的腐蚀声，冒出缕缕青烟！
她体内那两条疯狂撕咬湮灭的能量流——暗金的狂暴生机与粘稠的亡国死气——在这股更加强大的亡国死气冲击下，彻底失控！如同两头被彻底激怒、彻底疯狂的凶兽，放弃了最后的克制，在她狭小的经脉和血管中，发动了玉石俱焚的最后冲撞！
轰！！！
一股无形的、毁灭性的能量风暴，以刘娉的身体为中心，骤然爆发！
噗嗤！
嬴华那只即将抓住冰箱门把手的手，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！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能量冲击波猛地掀飞！
砰！
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水里，距离那扭曲的冰箱残骸，只差最后半尺！冰冷的泥浆灌入口鼻，折断的手臂在身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摩擦声，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意识。
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，他模糊的视线，似乎看到那扭曲的冰箱门，在能量风暴的余波中，极其轻微地……晃动了一下？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仿佛错觉般的寒意，似乎从门缝里渗透出来？
冰冷的雨，无情地冲刷着他再次陷入沉寂的身体。深坑底部，那垂死心脏般的嗡鸣，微弱得几乎消失。废墟中央，“公主谱”封皮上代表朱媺娖的【媺】字，光芒黯淡到了极致，裂痕如蛛网蔓延。代表李媛的【媺娖】二字投射的月白光芒，也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摇曳不定，那点跳跃在根须残端的月白火星，顽强地抵抗着，却仿佛随时会被扑灭。
录音中，李媛愤怒的声音还在断续传来，带着对历史真实的执着，却在这片混乱和绝望的泥沼中，显得那么遥远而微弱。刘娉喷出的那口腐蚀性污血，在泥水里冒着缕缕青烟，如同她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象征。
嬴华的手，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泥泞中，指尖距离那冰冷的冰箱门把手，只有咫尺之遥。那扇门后，是冰窖的余寒？还是最后的希望？无人知晓。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紧闭的眼睑上，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，分不清是雨，还是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