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西十二章 寒烬余音
冰冷的雨，亿万根银针，不知疲倦地鞭挞着这片焦黑的坟场。深坑边缘蒸腾着最后一丝稀薄的热气，旋即被瓢泼的冷雨无情浇灭。那股混合着焦糊、臭氧、湿土与血腥的浓重气息，沉甸甸地淤塞在每一寸被雨水浸透的空气里，沉得让人窒息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嬴华面朝下趴在冰冷的泥水里，如同被遗弃的断戟。脖颈处狰狞的伤口边缘，暗红的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，又被雨水冲淡。折断的手臂扭曲着，压在身下。只有肩胛骨极其微弱的起伏，证明这具钢铁之躯尚未彻底冷却。
深坑边缘不远。
刘娉侧身蜷缩在冰冷的泥浆里。那条被沉重房梁压住的左腿，青紫得如同腐烂的树干。剧痛和失血抽干了最后一丝血色，嘴唇呈现出死寂的青紫。她双目紧闭，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。
陈默仰面躺在泥水里，离翻倒扭曲的冰箱残骸不远。雨水不断灌入他微张的口鼻，让他在昏迷中发出溺水般的微弱抽气，每一次抽吸都伴随着身体的痉挛。额头的青紫撞伤高高肿起，边缘泛着不祥的灰白。
韫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泥水中，像一只被打湿羽毛、气息奄奄的雏鸟。华丽的小袄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，勾勒出脆弱的轮廓。小脸上沾满污泥和干涸的泪痕，双目紧闭，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，粘在苍白的皮肤上。呼吸微弱而急促，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浸泡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。
李媛躺在更远处的泥泞里。华丽的明式襦裙早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，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渍。她双目紧闭，脸色灰败如同金纸，胸膛没有任何起伏，如同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、破碎的瓷器人偶。生命的气息，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最后一缕青烟，随时可能彻底消散。
没有声音。没有动作。只有雨声。只有深坑底部那如同垂死心脏般微弱、却依旧令人心悸的嗡鸣。
时间，仿佛在这片冰冷的泥沼中彻底凝固。死亡的气息，如同无形的浓雾，弥漫在每一滴雨水中。
然而，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之下，在那被泥水半掩的角落，一个沾满污泥、布满蛛网裂纹的黑色方块，屏幕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圆形图标，正极其微弱地、一闪、一闪。
录音标志。它亮着。
屏幕一片死黑，裂纹如同丑陋的伤疤。只有那一点微弱的红光，像深渊里一颗不肯熄灭的余烬，在冰冷的雨幕中，顽强地证明着某种微不足道的“运行”。
录音中。
电流的嘶嘶底噪，如同背景里永不停歇的绝望低语。
然后，一个声音，穿透了底噪，穿透了雨幕，穿透了死亡的沉寂，极其突兀、极其清晰地在这片废墟上响了起来：
“……荒谬！此乃僭越！胡服骑射非此景！阿耶（父皇）岂是这等昏聩模样？！”
是李媛的声音。
清晰、锐利、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和属于盛唐公主的骄傲！正是她当日对着电视里那部胡编乱造的古装剧，发出的雷霆震怒！每一个字，都如同淬火的钢针，带着对历史真实的执着与捍卫！
这声音，被手机忠实地记录、储存，此刻，在这片亡国寒潮刚刚肆虐过的、冰冷死寂的废墟上，被陈默慌乱中按下的录音键，重新释放了出来！
声音不大。在瓢泼的雨声中，甚至显得有些单薄。
但它出现得如此突兀！如此不合时宜！如此…格格不入！
这属于盛唐的、充满鲜活愤怒与历史真实的声音，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一颗烧红的铁球！
嗤——！！！
一股无形的、剧烈的冲突，瞬间在废墟上空爆发！
首当其冲的，是蜷缩在泥水中、散发着空洞死寂冰冷的朱媺娖！
那声音响起的刹那！
朱媺娖那一首蜷缩、无声无息的身体，猛地一颤！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！
“呃…！”一声极其压抑、如同从喉骨深处硬挤出来的痛苦呻吟，从她被湿发覆盖的口中溢出！
她身上那如同退潮般衰弱下去的亡国寒潮，在这股属于“历史真实”的声波冲击下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，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波澜！那空洞的死寂瞬间被打破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混乱、更加狂暴的冰冷波动！
覆盖在她身上的粘稠黑气如同受惊的毒蛇，疯狂地扭动、升腾！试图抵御这“真实之声”的入侵！那惨白混合血色的【媺】字微光，如同风中残烛，剧烈地明灭闪烁起来！
然而，李媛那充满愤怒与真实的斥责声，并未停止，依旧在雨幕中清晰地回荡：
“……卫大将军何等英武！岂容尔等戏子涂脂抹粉，扮作伶人取悦市井？！此乃辱没先贤，亵渎英灵！……”
“卫大将军”西个字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另一个人的意识深处！
泥水中，气息奄奄的刘娉，紧闭的眼睫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！
她体内那条被强行“捏合”、缓缓向上蔓延的暗紫黑色能量流，在这声“卫大将军”的刺激下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，猛地一僵！随后，开始了疯狂的、自噬般的扭动和冲突！
暗金色的狂暴生机与粘稠的亡国死气，在这股“历史真实”声波的冲击下，那被外力强行维持的、脆弱的融合平衡，瞬间被打破！它们再次变成了水火不容的宿敌，在刘娉的血管和经脉中疯狂地撕咬、湮灭！
“嗬…嗬嗬…”刘娉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、如同窒息般的怪异声响！身体无意识地剧烈抽搐起来！腿上那焦黑的伤口边缘，暗紫黑色的能量如同沸腾的毒液般剧烈翻滚，喷溅出带着腐蚀性的青烟！
连接着废墟中央“公主谱”上【媺】字微光的精神链接，在这股源自刘娉体内的剧烈冲突和外界“真实之声”的双重冲击下，瞬间变得极不稳定！那惨白血光剧烈地闪烁、摇曳，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！
而这一切混乱和冲突的核心——那部躺在泥水中的手机，依旧在顽强地播放着录音。李媛的声音，带着盛唐的骄傲与不容置疑的真实，穿透雨幕，穿透混乱的能量场，清晰地回荡着：
“……尔等可知，贞观之治，路不拾遗，夜不闭户，岂是靠这等宫闱秽事、阴谋诡计堆砌而成？！荒谬！荒谬至极！……”
“贞观之治”！
这西个字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，瞬间点燃了另一个濒临熄灭的火种！
更远处，泥水中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李媛！
那灰败如同金纸的脸庞上，紧闭的眼睫，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，颤动了一下！
非常微弱。微弱到如同幻觉。
但就在这颤动发生的瞬间！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无比精纯的、属于盛唐气象的、雍容华贵又带着不屈意志的精神波动，如同沉睡火山深处最后一点余温，极其艰难地从李媛沉寂的意识深处，挣扎着透出了一丝！
这股微弱的精神波动，与她自己的声音——那在录音中愤怒捍卫历史真实的斥责声——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！
嗡——！
一股无形的涟漪，以李媛的身体为中心，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！
这股涟漪虽然微弱，却带着一种源自历史本源的真实与厚重！它扫过那几根早己枯萎焦黑、连接过她手腕的淡金色根须残端…
嗤！
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、带着月白色泽的细小火星，极其突兀地从其中一根焦黑的根须残端上，极其顽强地、跳跃着亮了起来！
这火星太小了，在瓢泼大雨和混乱的能量场中，如同风中残烛。
但它亮着。
它顽强地跳跃着，努力对抗着冰冷的雨水和弥漫的亡国死气，试图点燃些什么。
废墟中央，那本“公主谱”封皮上，代表李媛身份的、那曾经纤细哀婉的【媺娖】二字，在这点微小月白火星亮起的瞬间，极其微弱地、闪烁了一下。仿佛遥远的星辰，对地面上一颗微弱萤火的回应。
冰冷的雨，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片饱经摧残的焦土。亡国寒潮引发的混乱能量场在“真实之声”的冲击下剧烈震荡。刘娉体内两股能量的搏杀濒临失控。嬴华、陈默、韫娴依旧在死亡的边缘沉浮。
然而，一点源自录音的“真实之声”，一颗源自李媛本我的微弱火星，如同投入黑暗冰渊的两颗微小石子，激起的涟漪虽弱，却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，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、却又真实存在的裂隙。
寒潮未散，余烬之中，一点星火倔强地亮起。真实的声音，穿透死亡的沉寂，在冰冷的雨夜废墟上，投下了第一道微弱的、名为“可能”的光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