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三十六章 断垣生春，黍光织命
冰冷的雨，亿万根银针，依旧不知疲倦地鞭挞着这片焦黑的坟场。深坑边缘蒸腾着最后一丝稀薄的热气，旋即被瓢泼的冷雨无情浇灭。那股混合着焦糊、臭氧、湿土与血腥的浓重气息，沉甸甸地淤塞在每一寸被雨水浸透的空气里，沉得让人窒息。
废墟中央，那本沾满泥污的“公主谱”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变。
封皮上，【华】、【长平】、【媺娖】三色光芒——青玉的凝练、霜白的破碎、纤细的哀婉—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，剧烈地沸腾、冲撞、融合！它们不再是各自独立的印记，而是在那一点新生的、如同初升朝阳般纯粹磅礴的金色光芒——那个刚刚凝聚成型的古朴篆字【娉】——的统御下，强行扭结在一起！
三色光流围绕着中心的【娉】字疯狂旋转，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星河漩涡。每一次旋转，都从漩涡中心喷薄出一圈更加温暖、更加浩瀚的生命潮汐，无声地横扫过这片被死亡笼罩的泥沼。那由无数淡金色根须嫩芽编织而成的生命之网，在这股同源而出的磅礴意志加持下，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！
金光所至，冰冷的死亡泥沼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！
**泥泞中的刘娉，是第一个被这沸腾的生命力彻底惊醒的。**
“呃——啊！！！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、却最终冲破喉咙的痛吼，猛地撕裂了单调的雨声！这吼声里蕴含着被重压碾碎的剧痛，更蕴含着绝境中生命本能爆发的狂野力量！
压在她左腿上的沉重房梁，在那爆发的淡金色根须和磅礴生命潮汐的冲击下，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“咔嚓！咔嚓！”声！覆盖其上的金光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刃，疯狂切割、分解着木质内部的纤维结构！压在腿上的千钧之力，如同雪崩般瞬间垮塌了大半！
剧痛！如同电流般从被解放的脚踝、小腿瞬间窜遍全身！这剧痛是如此清晰、如此强烈，以至于压过了失血的眩晕，强行将她从濒死的深渊拖拽回来！
刘娉猛地睁开了眼睛！
那双曾经雍容沉稳的眼眸，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，瞳孔因为剧痛和瞬间涌入的强光而剧烈收缩！视线一片模糊，只能看到头顶灰暗压抑、不断砸下雨滴的天空。冰冷的雨水立刻灌入她的眼睛、口鼻，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，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。
“嗬…嗬……”她大口喘息着，胸膛剧烈起伏，贪婪地吞咽着带着雨腥和焦糊味的空气。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，发出嘶哑的拉拽声。意识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瓷器，无数碎片在混乱中飞舞——沉重的房梁、撕裂的剧痛、铺天盖地的白光、还有…那温暖磅礴、如同大地回春般的意志！是它！是那股力量强行撬开了压在她身上的死亡之门！
她挣扎着想要移动身体，想要看清周围。左腿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，提醒她骨头很可能己经断了。但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身体内部的变化！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磅礴而温润的力量，正源源不断地从她那条被重创的左腿深处涌出！不，不是涌出，更像是她身体内部某个被尘封的泉眼，在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生命潮汐冲击下，轰然贯通了！
这股力量厚重、博大，带着泥土的芬芳与五谷丰登的祈愿，如同沉睡的古老地脉在她血管里奔腾！它流过之处，被重压撕裂的肌肉、被碾伤的血管、甚至那很可能断裂的骨骼，都传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麻痒！那是新生的血肉在强行弥合！是断裂的骨茬在生命能量的冲刷下，试图重新对接！
她甚至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，无数细密的、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根须，正深深扎入她腿部的创口深处，如同最精密的桥梁和管道，将那股源自她自身、又仿佛来自亘古大地的磅礴生命力，精准地输送到每一个濒死的细胞！
“这…这是…”刘娉艰难地转动脖颈，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条被淡金色根须包裹的左腿。剧痛依旧清晰，但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充满生机的力量感，正伴随着那麻痒，在剧痛的间隙中顽强地滋生、壮大！她试着微微蜷缩了一下脚趾。
动了！
尽管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，但那被重压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趾，真真切切地动了一下！
一股混杂着狂喜、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洪流，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凝聚的意识堤坝。这力量…这源自黍米、源于大地、最终在她体内彻底爆发的力量…是她的！是她刘娉的！
**墙角处，嬴华那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呼吸声猛地一滞！**
“吼——！”
一声低沉、沙哑、却如同受伤猛兽苏醒般的咆哮，盖过了刘娉的痛吼！嬴华猛地抬起了头！
泥水混合着血污，从她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淌下。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眸，此刻布满了血丝，瞳孔深处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暴戾与一种被强行唤醒的、更深的惊疑！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，在淡金色根须的包裹下，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，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，新鲜的肉芽在金光中疯狂生长弥合！折断的手臂骨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复位声，剧痛让她额角青筋暴跳，但她死死咬住牙关，硬生生将这痛吼压回了喉咙深处！
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，瞬间扫过全场。
焦黑的深坑，翻倒扭曲的冰箱，泥泞中生死不知的同伴…最后，她的视线死死钉在了废墟中央那本散发着三色光芒、尤其中心那一点灼灼金光的古册，以及古册旁边那片淡金色光芒最为浓郁、无数根须疯狂舞动的黍米泥浆！
是那东西！是那袋该死的黍米粉！是它引来的光！是它释放的力量！
嬴华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刀锋，瞬间锁定了泥水中挣扎的刘娉，锁定了她那条被淡金色根须包裹、正散发出同样温暖磅礴气息的伤腿！
这力量…来自那黍米…更来自刘娉！这汉家的公主！
一种本能的、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排斥，瞬间攫住了嬴华的心脏。这力量太陌生！太庞大！太…不可控！它治愈了她，却让她感到一种被异物侵入骨髓般的不安！她猛地试图撑起身体，想要远离那片金光，远离那本诡异的书！
“咳！咳咳咳——呕！”
另一侧，陈默的剧烈呛咳如同破锣般响起，打破了嬴华和刘娉之间无声的对峙。
陈默猛地从泥水中弓起身子，像只离水的虾米，疯狂地咳嗽着，大口大口地吐出混合着泥水和胃液的污物。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骨头，手臂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，痛得他眼前发黑，几乎再次晕厥过去。是那些探入他口鼻的淡金色根须，强行疏通了被泥水堵塞的气道，将一口救命的空气塞进了他窒息的肺里。
他一边咳得撕心裂肺，一边艰难地转动着被雨水和泥糊住的眼睛，视线模糊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地狱般的景象。巨大的深坑，彻底消失的家，还有……泥水中那几个挣扎的人影！
“华…华姐？！刘娉？！小韫娴？！”他嘶哑地喊着，声音被咳嗽和雨声撕扯得破碎不堪。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他。
“呜…呜呜…”一个极其细微、带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呜咽声，从翻倒的冰箱附近传来。
是韫娴！
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，淡金色的根须缠绕着她的手腕脚踝，温暖的生命能量驱散了部分寒冷和恐惧。她睁开了眼睛，那双原本灵动狡黠的眸子里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茫然。她看到了嬴华姐姐脖颈上蠕动的伤口，看到了刘娉姐姐被金光包裹的伤腿，看到了陈默哥哥咳得死去活来的惨状，看到了远处李媛姐姐毫无生气的身体……更看到了废墟中央那本散发着可怕光芒的书和那片诡异的金色泥浆！
“怪物…呜呜…有怪物…”韫娴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，牙齿咯咯作响，眼泪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。她想逃，想躲起来，但冰冷的泥水和身体的虚弱让她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，只剩下本能的呜咽。
**更远处，李媛依旧无声无息。**
华丽的明式襦裙被泥水和血污浸透，紧贴在她毫无起伏的冰冷身体上。几根淡金色的根须缠绕在她纤细苍白的手腕上，努力释放着温暖的能量，但那点微弱的生机，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，没有激起丝毫涟漪。她灰败的脸庞在昏暗的雨幕下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。
“李媛！”刘娉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响起。她挣扎着想要向李媛的方向爬去，但左腿的剧痛让她瞬间脱力，重重摔回泥水里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，心一点点沉入冰窟。
嬴华冰冷的目光扫过李媛，又落回刘娉身上，最后死死盯住废墟中央那本光芒越来越盛的古册和那片黍米泥浆。她折断的手臂在生命能量的冲刷下，骨茬正强行复位弥合，剧痛让她浑身肌肉紧绷如铁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混杂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，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身体深处那股对陌生力量的排斥与不安。
必须做点什么！在这片该死的废墟里，在这诡异的金光和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死亡威胁下！
她猛地抬起头，雨水顺着她刚毅的脸颊流下，血丝密布的眼睛扫过挣扎的刘娉、咳得撕心裂肺的陈默、惊恐呜咽的韫娴，最后落向李媛的方向。
“陈默！”嬴华的声音嘶哑低沉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秦军百夫长的铁血命令口吻，穿透雨幕，“能动吗？去看看她！” 她受伤的手臂猛地指向李媛的方向。
“韫娴！”她的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瑟瑟发抖的小格格身上，“闭嘴！别嚎！看看周围，有没有能用的东西！”她的目光扫过翻倒扭曲的冰箱、散落在泥水中的金属碎片和断裂的木梁。
最后，她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盘，压在了泥水中痛苦挣扎、却浑身散发着温暖磅礴生命气息的刘娉身上。
“你！”嬴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，“那光…那力量…到底怎么回事？！怎么才能救她？！”她的下巴再次朝李媛的方向狠狠一点。
焦黑的废墟之上，冰冷的暴雨之下。五个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灵魂，在遍地狼藉和诡异的金光中，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交汇。恐惧、痛苦、茫然、警惕、以及一丝被绝境逼出的、冰冷而决绝的求生意志，在雨幕中无声碰撞。
而废墟中央，那本“公主谱”封皮上，三色光芒与中央那一点纯粹磅礴的金光【娉】，依旧在剧烈地旋转、融合。那团源自黍米泥浆的淡金色光球，也膨胀到了极限，内部流转的金色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生命律动。
它们似乎都在等待。
等待着第一个真正理解这力量、并试图掌控它的人。
长平未归，断垣之上，一点黍光点燃的生命之火，正艰难地试图燎原。而汇聚的目光，是这冰冷废墟中，第一簇真正意义上的、由人心点燃的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