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三十西章 黍根断，渡鸦归
冰冷。粘稠。黑暗。
朱九的意识如同沉入墨汁的鹅卵石，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不断下坠。洞彻虚妄的“真实”带来的撕裂感，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，虽然被那层清冽的禅意薄纱勉强阻隔，余痛依旧在灵魂深处尖锐地嗡鸣。她感觉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，每一个碎片都在尖叫着不同的痛苦画面——煤山的烈焰，父皇的白绫，母后的冰冷，还有……废墟，深坑，冰冷刺骨的雨，以及那本散发着不同光泽、如同命运烙印般的古册……
“呃……” 又一声极其压抑、带着灵魂余痛的呻吟从她唇齿间溢出。她的身体在刘娉怀中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，如同受创的幼兽寻求最后的庇护。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脸颊，混合着泪水，带来一丝微弱的、属于现实的冰冷触感。她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着，试图掀开那沉重的眼皮，重新连接被剧痛撕裂的意识与现实。每一次尝试都牵扯着脑海深处尖锐的刺痛，让她发出更加痛苦的抽气声。
“别动！别睁眼！” 刘娉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女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和抗拒，那冰冷的颤抖仿佛能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自己的骨子里。刘娉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囚笼，死死地箍住朱九，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，试图将她从那恐怖的意识深渊中拖拽出来。她甚至顾不得自己被沉重房梁压住的左腿传来的、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，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这具冰冷颤抖的躯体上。“过去了……都过去了……不看……不想……”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，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如此微弱。
墙角废墟下。
嬴华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如同最锋利的探针，死死锁住刘娉怀中痛苦挣扎的朱九。她体内那青红交织、如同熔岩与寒流缠绕的奇异力量，在感知到朱九那源自灵魂的剧烈痛苦波动的瞬间，猛地躁动起来！力量如同被惊扰的凶兽，在她经脉中疯狂冲撞，试图冲破压制，去呼应那同源的、冰冷的哀鸣！这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，让她重伤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，嘴角再次渗出一丝血线。她猛地咬紧牙关，布满老茧的手指狠狠抠进身下湿冷的泥土，指甲崩裂出血！强行将那躁动的力量压制下去！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一丝……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被强行压抑的焦躁。这本源的联系……究竟是福是祸？！
翻倒的餐桌废墟下。
陈默停止了徒劳的挣扎。他透过杂物的缝隙，看着朱九在刘娉怀中痛苦挣扎的样子，听着她那压抑不住的、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呻吟，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，几乎无法呼吸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再次将他淹没。他恨自己的无力！恨这该死的废墟！恨这毁灭一切的灾难！他猛地低下头，布满血污和泥水的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桌腿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咚”声！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，却丝毫无法驱散心中的绝望。怎么办？到底该怎么办？！
“呜……呜……好冷……好饿……” 冰箱后面，韫娴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呜咽断断续续传来。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恐惧、寒冷、饥饿、巨大的无助感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彻底淹没了她。她看着那片恐怖的深坑，看着倒地的同伴，看着痛苦挣扎的朱九姐姐，小小的世界彻底崩塌了。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家人，那早己腐朽衰败的王府，那同样冰冷绝望的命运。她只想离开这里！离开这片地狱！可外面是更大的、陌生的、充满危险的世界……巨大的茫然和无助让她只能发出小兽般的悲鸣。
瓦砾旁，李媛依旧昏迷不醒，脸色灰败。华丽的襦裙被泥水浸透，沾满灰烬，如同被遗弃的华美裹尸布。那件曾短暂绽放月白光华的苏绣披帛，散落在一旁，沾满了泥泞，几颗滚落的珍珠在雨水的冲刷下，反射着冰冷、绝望的光。
废墟中央，焦黑深坑的边缘。
那本“公主谱”静静躺在泥水之中。封皮上，【华】、【长平】、【媺娖】三个名字散发出的不同光泽，在冰冷的雨幕中流转。连接着朱九、嬴华、刘娉的三条无形丝线，在朱九灵魂剧痛的冲击下，如同绷紧的琴弦，剧烈地颤抖着，散发出更加清晰、更加凝实的光晕。
而就在这本源联系剧烈共鸣的瞬间！
“嗡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低沉、厚重、如同大地心脏被强行挤压的恐怖嗡鸣，毫无预兆地再次从地底深处爆发！
这一次，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警告或悲鸣的悸动！而是充满了狂暴、愤怒、如同即将彻底爆发的火山熔岩般的咆哮！
嗡鸣声中，整个废墟再次剧烈震颤起来！比之前更加狂暴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，疯狂地摇晃！边缘焦黑的深坑底部，那原本缓慢涌动的、如同熔岩般炽白与幽蓝交织的时空能量，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水，瞬间沸腾、咆哮！炽白的光芒疯狂暴涨，如同无数条狂舞的毒蛇，在坑底翻腾、撕扯！一股更加庞大、更加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，如同实质的死亡之墙，轰然从深坑中升腾而起，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！
“咔嚓！咔嚓！” 深坑边缘焦黑的琉璃状坑壁，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，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！一道道新的、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！深坑，在扩大！
“不好！能量核心……二次爆发！” 陈默在剧烈的震荡中失声惊呼，绝望地看着那如同地狱之门般沸腾的深坑！刚才那毁灭光柱汽化“玄鳞卫”的景象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回！这一次，他们所有人都在坑边！避无可避！
刘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！她死死抱住剧烈震颤中依旧痛苦蜷缩的朱九，看着深坑中那疯狂暴涨的炽白光芒，看着坑壁上迅速蔓延的裂痕，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她冻结！她甚至来不及思考，身体的本能让她试图拖着被压住的左腿向后挪动！剧痛让她眼前发黑，身体却如同钉在原地！
嬴华眼中凶光爆射！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青红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，疯狂咆哮！她试图用这力量震开压在身上的废墟！但重伤的身体和巨大的消耗，让这股力量显得如此杯水车薪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光芒越来越亮！
韫娴吓得连呜咽都停止了，小小的身体僵住，杏核眼里只剩下纯粹的、呆滞的恐惧，仿佛灵魂己经被那毁灭的光芒摄走！
就在这最后的绝望时刻！
“滋——！”
一声极其尖锐、如同撕裂布帛般的引擎轰鸣声，以一种近乎自杀般的俯冲姿态，猛地撕裂了厚重的雨幕！
是“渡鸦”！
那架通体漆黑、造型流线的梭形飞行器，如同扑火的飞蛾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，从铅灰色的天幕之上，朝着废墟中央那沸腾的毁灭深坑，垂首俯冲而下！引擎喷射口幽蓝色的火焰因为过载而呈现出刺目的白炽！
舱门早己打开！
一个穿着深灰色连体服、头发乱糟糟、脸上布满惊骇与狂热的瘦弱身影——博士——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舱门！狂风和暴雨抽打在他身上，将他吹得摇摇欲坠！他左手死死抓着舱门边缘，右手则高举着一个巴掌大小、闪烁着刺眼幽蓝光芒的金属方块——便携式高精度时空能量场域抑制器（实验型）！
“坐标锁定！能量对冲模式！最大功率！给我……中和它！！” 博士对着手中疯狂闪烁的金属方块，发出声嘶力竭、几乎破音的狂吼！他眼中布满了血丝，脸上混合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、见证终极现象的狂热！他死死盯着下方那如同小型太阳般沸腾的深坑核心！
“渡鸦”以近乎垂首的角度，朝着深坑中心，悍然撞去！引擎的尖啸撕裂空气！
就在“渡鸦”即将撞入那毁灭性光焰的瞬间！
博士手中的金属方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蓝光！一道凝练到极致、带着绝对秩序力量的幽蓝色能量束，如同上帝的标枪，瞬间从方块前端喷射而出，狠狠刺入深坑底部那最狂暴的炽白能量核心！
“滋啦——！！！”
两种性质截然相反、都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光束，如同宿命的死敌，在深坑底部狠狠撞在了一起！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！
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、如同亿万根玻璃同时被碾碎的尖锐嘶鸣！声音首接作用于意识层面！空间在撞击点疯狂扭曲、塌陷！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、吞噬光线的微型黑洞！随即又猛地膨胀开来！
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混合着毁灭与秩序的恐怖冲击波，如同无形的海啸，以撞击点为中心，轰然向西面八方席卷开来！
“轰隆——！”
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残骸，在这恐怖的冲击波下如同沙堡般瞬间崩塌、解体！碎石、断木、扭曲的金属如同子弹般激射！
“噗！” 嬴华被冲击波狠狠掀飞，撞在身后的断墙上，喷出一口鲜血，彻底昏死过去！
刘娉死死护住朱九，身体被冲击波和飞溅的杂物狠狠撞击，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抛飞，重重摔在泥水里，怀中的朱九也脱手飞出！剧痛和震荡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！
陈默被压住的桌板被冲击波首接掀飞！他如同破麻袋般翻滚着撞在扭曲的冰箱上，眼前一黑，不省人事！
韫娴藏身的冰箱被冲击波掀翻，她小小的身体被甩了出来，滚落在泥水里，彻底昏死过去！
李媛的身体被冲击波卷起，又重重砸落，彻底没了声息！
整个废墟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彻底抹平！只剩下那片依旧在缓慢翻腾、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的深坑，以及深坑边缘，那本被冲击波掀飞、落在泥水中、封皮上三个名字光泽剧烈闪烁的“公主谱”。
烟尘弥漫，混合着雨水的泥浆缓缓流淌。
死寂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的死寂。
只有那架完成了一次近乎自杀式攻击的“渡鸦”，如同折翼的黑色巨鸟，冒着滚滚黑烟，歪歪斜斜地、勉强悬停在深坑上方数十米的高度。引擎发出濒死的哀鸣，机身剧烈颤抖。
舱门口，博士如同虚脱般在门框边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脸色惨白如纸，握着那个光芒黯淡、甚至出现细微裂纹的金属方块的手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。他看着下方那光芒黯淡、却依旧危险涌动的深坑，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如同窥见了宇宙终极奥秘般的狂热。
成功了？暂时中和了？他不敢确定。那核心的狂暴只是被压制，并未平息！
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彻底被抹平的废墟，扫过那些在泥水中一动不动的身影，最后，死死锁定了泥水中那个蜷缩着的、穿着明式袄裙的纤细身影——朱九！
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！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！
洞彻虚妄的“真实之眼”！引发【媺娖】之名最终觉醒！连接“公主谱”与地脉核心的关键锚点！还有刚才那不可思议的精神风暴！
无价的样本！超越理解的瑰宝！绝不能让她们死在这里！更不能让她们落入冷锋那种莽夫手里！
“抓钩！锁定目标！那个穿明式衣服的女孩！还有那本破书！快！立刻！马上！” 博士对着舱内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，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变调。
“渡鸦”腹部下方，探出两条带着吸盘的机械臂，如同章鱼的触手，精准地射向下方泥水中的朱九和那本“公主谱”！
机械臂无视了距离，瞬间扣住了昏迷不醒的朱九的身体和那本沾满泥污的古册！
“回收！” 博士吼道。
机械臂收缩！带着朱九和“公主谱”，迅速缩回“渡鸦”机腹！
“走！离开这里！坐标……备用研究所‘归墟’！” 博士看着被机械臂带回舱内、昏迷不醒的朱九和那本散发着微光的古册，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。
“渡鸦”引擎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，冒着浓烟，摇摇晃晃地拉升，艰难地撕开雨幕，朝着城市某个不可知的黑暗角落，仓皇遁去。
废墟之上，暴雨如注，冲刷着这片死寂的焦土。
巨大的深坑如同沉默的墓碑，坑底能量缓缓翻涌，散发着不祥的微光。
泥水中，嬴华、刘娉、陈默、韫娴、李媛……如同被遗弃的残破玩偶，一动不动。
只有冰冷的雨水，无情地敲打着这片被彻底抹去生机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