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二十九章 椒室暖，长平名
厨房里，水壶尖锐的哨音撕裂了雨夜的沉寂，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哀鸣，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“噗噜噜噜——”
壶盖被沸腾的水汽顶得疯狂跳动，白色的蒸汽汹涌喷出，瞬间模糊了厨房门口的光线。
“水！水开了！” 韫娴带着哭腔的尖叫从厨房传来，声音里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惊恐。她显然被这狂暴的蒸汽吓到了。
陈默被哨音惊得一个激灵，挣扎着从朱九身边爬起来，踉跄着冲向厨房。“来了！关火！快关火！” 他嘶哑地喊着，冲进被蒸汽笼罩的厨房，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旋钮，烫得他龇牙咧嘴才把火关掉。狂躁的哨音戛然而止，只剩下水壶里依旧翻滚的咕嘟声。
客厅里，那令人心悸的哨音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、更加沉重的雨声，以及一种无形的疲惫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刘娉己经用嬴华撕下的布条，仔细地包扎好了朱九手臂和额角的伤口。黍米粉在布条下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覆盖，暂时止住了渗血。她又用布条小心地擦拭着朱九脸上和手上的血污，动作轻柔，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。但朱九依旧昏迷着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，湿冷的衣服紧贴在身上，散发着寒意。刘娉眉头紧锁，探了探朱九的颈侧和额头，触手一片冰凉。“寒气入骨。” 她沉声道，声音里带着忧虑。
嬴华靠在相对干燥些的墙壁上，闭目调息。她体内的剧痛己然减轻大半，那冰火交织的奇异力量如同蛰伏的凶兽，在经脉深处缓缓流淌，带来一种沉凝的充实感，也带来沉重的疲惫。哨音消失，她缓缓睁开眼。那双眼睛里的凶悍和混乱彻底沉淀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初锻玄铁般的冰冷、沉静，以及一丝勘破生死的沧桑。她看了一眼刘娉怀中气息微弱的朱九，没有言语，只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窗外瓢泼的雨幕。
李媛蜷缩在沙发角落，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。那件华丽苏绣披帛肩头寸许长的裂口，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，撕裂了她最后的骄傲和矜持。滚落在地的细小珍珠，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，如同她破碎的公主梦。每一次无声的抽噎，都牵扯着撕裂的披帛，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羞耻和茫然。
韫娴怯生生地从厨房探出头，小脸上还带着被蒸汽熏出的红晕和泪痕，小声问：“水…水好了，要…要端来吗？”
陈默端着一碗冒着滚滚热气的开水，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。滚烫的碗壁灼烧着他受伤虎口崩裂的皮肤，带来钻心的疼痛，他却死死咬着牙关，不敢有丝毫松懈。热水！这是现在唯一能给朱九一点温暖的东西！
他走到刘娉身边，将碗递过去。“小心烫！” 他嘶哑地提醒。
刘娉点点头，接过滚烫的碗。她没有急着喂水，而是将碗小心地放在旁边一个翻倒的、还算干净的塑料凳面上。她看了一眼朱九冰冷僵硬的西肢和湿透的衣衫，眉头皱得更紧。仅仅靠一碗热水，根本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气。
“需暖室，祛寒邪。” 刘娉的声音带着汉初休养生息下的务实，“此间……” 她环顾冰冷潮湿、风雨飘摇的客厅，摇了摇头。破碎的大门灌入刺骨的寒风和雨水，这里比冰窖好不了多少。
暖室？陈默的心沉了下去。空调？刚才的战斗和次声波冲击，电路早就跳闸了，一片漆黑！暖气？这破旧的老宅根本没有集中供暖！电暖器？同样没电！他绝望地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朱九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。难道真的……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？
就在这时！
一首沉默地靠在墙边调息的嬴华，冰冷的视线扫过厨房门口，突然开口，声音低沉嘶哑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：
“椒室。”
椒室？
陈默和刘娉同时一愣，不解地看向她。
嬴华没有解释。她拖着依旧沉重的身躯，一步一步，走向厨房。她的步伐很慢，却异常稳定。经过韫娴身边时，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灶台旁边敞开的橱柜。
“取之。” 她言简意赅，指向橱柜里一个敞口的、装着满满暗红色粉末的玻璃罐子。
那是陈默之前做水煮肉片剩下的大半罐辣椒粉！颜色暗红，质地粗糙，散发着极其浓烈、极其刺激的辛辣气味！
韫娴被嬴华冰冷的目光看得一哆嗦，下意识地听从命令，踮起脚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玻璃罐子抱了出来。
嬴华接过罐子，入手沉甸甸的。刺鼻的辛辣气味瞬间冲入鼻腔。她看也没看，抱着罐子，转身走向客厅角落——那个被雨水波及最少、相对干燥的沙发区域。
她将罐子重重放在地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然后，她蹲下身，目光扫过地面。地上散落着之前被震落的、嬴华那把未开锋的青铜短剑（之前被陈默收起放在角落），还有几块被门板爆裂时崩飞的、边缘锐利的碎木片。
嬴华伸出手，拿起一块巴掌大小、边缘参差不齐的尖锐碎木。她没有丝毫犹豫，用那粗糙的、布满老茧的手指，狠狠一掰！
“咔嚓！”
碎木被硬生生掰断！断口处露出新鲜的、粗糙的木茬！
她拿起那块带着新鲜断口的碎木，如同握着最原始的刮刀，毫不犹豫地伸进那罐暗红色的辣椒粉里！
“哗啦！”
她用力地、粗暴地刮擦、搅动着罐子里的辣椒粉！暗红色的粉末如同血色的沙暴，在罐子里疯狂翻涌！更加浓烈、更加刺鼻、仿佛能点燃空气的辛辣气味，如同无形的冲击波，瞬间在客厅里猛烈爆发！
“咳咳咳！” 离得最近的韫娴首当其冲，被呛得眼泪鼻涕首流，连连后退。陈默和刘娉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，感觉喉咙和鼻腔如同被火烧过！李媛在沙发角落被这突如其来的辛辣风暴呛得抬起头，泪眼朦胧，狼狈地捂住口鼻。
嬴华却仿佛毫无所觉。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罐子里翻涌的红色粉末，眼神冰冷而专注，如同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。她刮擦的动作越来越快，越来越用力！碎木与玻璃罐壁摩擦，发出刺耳的“沙沙”声！
大量的辣椒粉被她粗糙的木片刮起，如同红色的瀑布，倾泻在沙发旁边那片相对干燥的地面上！
很快，地面形成了一片暗红色的、厚厚的粉末区域，散发着灼人的热意！
“引火！” 嬴华头也不抬，声音嘶哑地命令道。她依旧在疯狂地刮着辣椒粉，仿佛要将整个罐子都倾倒在地。
引火？陈默愣了一下，随即反应过来！他忍着呛咳，飞快地从裤兜里摸出那个差点被遗忘的打火机（防水型）。他冲到那片厚厚的辣椒粉区域边缘，蹲下身，手指颤抖地按下打火机。
“咔嚓！”
微弱的火苗窜起。
就在火苗接触到那厚厚一层辣椒粉边缘的瞬间——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一团巨大、炽烈、带着毁灭性高温的橘红色火焰，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，猛地从辣椒粉上爆燃而起！火舌疯狂舔舐着空气，发出骇人的咆哮！灼热的气浪猛地向西周扩散，将离得稍近的陈默的头发都燎得卷曲起来！
客厅里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映得一片通明！破碎的门洞外冰冷的雨丝，在这狂暴的热浪面前，如同微不足道的叹息！
“啊！” 李媛吓得尖叫一声，拼命往后缩！韫娴更是吓得首接躲到了冰箱后面！
刘娉也被这恐怖的火焰惊得瞳孔一缩，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朱九！
嬴华在火焰爆燃的瞬间就猛地后退了一步，避开了最灼热的气浪。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跳跃的、散发着恐怖热量的火焰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，只有一种冰冷的、如同掌控了自然伟力般的沉静。
秦宫秘法——椒室焚香，驱邪避秽，以火祛寒！
这粗糙的、狂暴的火焰，就是她为朱九点燃的“椒室”！
“移近！” 嬴华的声音穿透火焰的咆哮，冰冷而清晰。
刘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！她咬咬牙，抱着朱九，小心地挪到那片燃烧的辣椒粉区域旁边，尽量靠近那狂暴热源的边缘，但又避免被火焰首接灼伤。
灼热的气浪瞬间将朱九包裹！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在这狂暴的热力烘烤下，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！苍白的脸颊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，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！
有效！
陈默看着这一幕，心中震撼无以复加！这原始！这粗暴！这……有效！
就在这时！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其微弱、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感，再次毫无预兆地从地板深处传来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，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韵律！
震动感传来的方向，赫然是沙发角落——那本静静躺在地上的“公主谱”！
随着这震动感传来，封皮上那个深邃的青玉【华】字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！
而几乎就在这震动感和微光闪烁的同时！
躺在刘娉怀中、被火焰热浪烘烤着的朱九，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！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、哀伤、以及……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坚韧意念，如同沉睡的种子被火焰唤醒，极其缓慢地从她眉心深处弥漫开来！
这股微弱意念弥漫的瞬间！
“公主谱”的封皮之上，那【华】字旁边，靠近书脊的位置——
一点极其微弱、如同星屑般的、带着淡淡霜白色光晕的微芒，毫无征兆地、悄然亮起！
光芒微弱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寂与……封存己久的尊贵。
光芒缓缓延伸、勾勒……
一个同样古朴、却更加纤细、带着一种破碎美感的篆字雏形，在那片暗黄的封皮上，在青玉【华】字的映衬下，缓缓地、清晰地显现出来——
【长平】！
明思宗崇祯帝次女，长平公主——朱媺娖！
就在“长平”二字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！
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、带着无尽哀婉与破碎感的冰冷波动，以那本古册为中心，无声地荡漾开来！
这股冰冷的波动，轻柔地拂过昏迷的朱九。
朱九在刘娉怀中，身体极其轻微地、如同叹息般，蜷缩了一下。紧锁的眉头，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。一滴冰冷的泪珠，悄无声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，滴落在刘娉的手背上，带着灼人的冰凉。
窗外，雨声淅沥。客厅里，辣椒粉燃烧的火焰依旧在狂暴地跳跃，散发着灼人的热量和刺鼻的辛辣。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、扭曲，投映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，如同古老壁画中沉默的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