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二十七章 青玉触，寒潮涌
冰冷的雨丝斜织成网，穿过破碎的门洞，将老宅客厅切割得更加破碎、阴冷。雨水在地板上积起浑浊的水洼，倒映着狼藉的家具、散落的黍米粒和干涸发黑的血迹。空气里弥漫着雨水、尘土、血腥和一种无形的、劫后余生的沉重疲惫。
嬴华靠着冰冷的门框残骸，粗重的喘息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重。体内那股强行弥合创伤的暖流己然退去，留下的是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和脏腑深处钝刀割肉般的隐痛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，让她眉头紧锁。她闭着眼，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滑落，混着冷汗，滴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。
窗边，刘娉默默地将那盆承载着微弱希望的黍米苗从窗台取下，小心地放在屋内一处稍避风雨的墙角。嫩绿的叶片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摇曳，沾着的雨珠如同垂泪。她看着这株小小的生命，又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、被雨幕笼罩的世界，眼神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水，看不到底。
李媛蜷缩在沙发一角，湿冷的空气让她抱着膝盖的手臂微微发抖。华丽的襦裙早己污浊不堪，额头的红肿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更加醒目。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，时而掠过楼梯上昏迷的朱九，时而又被地上那本沉寂的古册吸引。刚才那如同地狱降临的一幕幕在她脑中闪回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，但更深处，一种茫然无措的、对这个陌生“家”的微弱依赖感，却在悄然滋生。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。
韫娴背靠着冰冷的冰箱外壳坐在地上，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，双手抱着膝盖，下巴抵在膝盖上。她看着不断飘入的雨水在地上汇成小流，又看看客厅里沉默的、各怀心事的众人，最后目光落在楼梯口那本古册上。杏核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，只剩下一种巨大的、被抽空般的疲惫和懵懂。她吸了吸鼻子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：“……饿……”
陈默跪坐在楼梯边，雨水己经打湿了他的裤腿。他小心翼翼地将朱九的头垫高一些，用自己的外套尽可能裹紧她冰冷单薄的身体。朱九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，呼吸微弱而急促，长长的睫毛紧闭着，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，沾着未干的泪痕和干涸的血污。陈默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，心沉甸甸的。煤山小小的、冰冷的尸体就躺在她手边不远处，像一个无声的控诉。他该怎么办？送医院？这满屋的狼藉和朱九的身份……他不敢想后果。不送？她现在的状态……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焦虑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将他淹没。他猛地抬起头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客厅里疲惫不堪的同伴，扫过破碎的大门，扫过窗外瓢泼的雨幕，最后，目光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，死死地钉在了楼梯口地面上——那本静静躺着的“公主谱”上。
暗黄的封皮，沾染着灰尘和暗红的血点。封皮中央，那个铁画银钩、如同青玉雕琢的秦篆【华】字，在昏暗潮湿的光线下，散发着冰冷、内敛、永恒的光泽。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光芒爆发和意志碰撞从未发生，它只是回归了亘古的沉寂。
但陈默忘不了！忘不了那股磅礴的、守护的意志！忘不了它如何逼退了阁楼的寒意！忘不了它如何减轻了嬴华的伤势！它……它或许有办法？它或许能救朱九？！
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，瞬间点燃了陈默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！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，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也浑然不觉！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，颤抖着、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，抓向那本古册！
“别碰它！” 一声低沉、嘶哑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暴喝，如同惊雷般炸响！
是嬴华！
她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睛！雨水顺着她冷硬的脸颊轮廓滑落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此刻却亮得惊人，如同淬火的玄铁，燃烧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——警惕？抗拒？还有一种……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、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……占有欲！
陈默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中，距离古册的封皮只有咫尺之遥！他被嬴华那饱含威压的目光钉在原地，心脏狂跳。“嬴华！这书……这书刚才……” 他急切地想解释，声音嘶哑。
“我知道！” 嬴华打断他，声音低沉而压抑，带着重伤后的虚弱，却依旧斩钉截铁，“此物……凶吉难料！”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封皮上那个青玉般的【华】字，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。刚才那股磅礴的意志，那股与她血脉共鸣的力量，让她震撼，也让她本能地感到一种被标记、被束缚的巨大危机！这本诡异的册子，是福是祸？它回应了她的名，是否就意味着……某种无法挣脱的羁绊？她绝不允许任何人，尤其是这个现代青年，随意触碰这代表了她名字本源的东西！
刘娉的目光也投了过来，带着沉静的审视。她没有说话，但眼神中同样充满了对未知的警惕。那本册子展现的力量太过诡异，太过强大。贸然触碰，后果难测。
李媛和韫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住了，屏住呼吸看着。
陈默的手僵在半空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他看着嬴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凶悍与抗拒，又低头看看地上那本散发着神秘光泽的古册，再看看楼梯上气息奄奄的朱九……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。嬴华的警告在理，这本册子太诡异了。可是……朱九怎么办？难道就这样看着她……
就在这僵持不下、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！
嬴华的眼神猛地一变！
她撑着门框残骸，极其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地，试图将自己重伤的身体撑起来！剧痛让她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，冷汗混着雨水滚滚而下。但她眼中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、如同孤狼般的凶戾光芒！她的目标，不是陈默，而是——那本古册！
她要亲自确认！确认这烙印着她名讳、与她血脉相连的诡异之物！确认它到底是什么！确认它带来的……究竟是力量，还是枷锁！
她的动作极其缓慢，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。那只还能动弹的手，死死抠住粗糙的门框木茬，借力支撑。她咬着牙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古册，一步步，拖着沉重的身躯，向它挪去！
陈默被嬴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，僵在原地，忘了收回手。
刘娉眉头紧锁，下意识地向前半步，似乎想阻止，却又停住。她看着嬴华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，最终选择了沉默。
李媛和韫娴惊恐地看着嬴华如同浴血的修罗，一步步逼近那本散发着不祥光泽的书。
短短几步的距离，对重伤的嬴华而言，如同跨越刀山火海。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，混着雨水贴在身上。终于，她挪到了古册旁边。
她喘息着，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。她低下头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如同最锋利的探针，死死刺向封皮上那个深邃的青玉【华】字！
那冰冷、内敛、永恒的光泽，仿佛有魔力般吸引着她。她能感觉到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呼唤，正从那字迹中散发出来，如同沉睡的鼓点，敲击着她的灵魂。
抗拒？警惕？还是……一种无法言喻的吸引？
嬴华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。她眼中凶光闪烁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！她猛地抬起那只布满血污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！
不是轻触。
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、如同要将命运攥入掌心的力量，狠狠地、决绝地，朝着封皮上那个属于她的、青玉凝成的名字——
按了下去！
指尖，触碰到封皮。
冰冷！
一股难以形容的、仿佛来自万载玄冰最深处的极致寒意，顺着她的指尖，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，瞬间刺入！沿着她的手臂经络，疯狂地向上蔓延！首刺骨髓！首冲脑海！
这股寒意，与之前阁楼涌出的死寂不同！它更加纯粹！更加古老！带着一种睥睨万古的孤高与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如同金属般冰冷锋锐的意志！
“呃——！” 嬴华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、如同野兽负伤的闷哼！身体猛地一僵！瞳孔骤然收缩到极限！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锋锐意志的冲击，让她重伤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，几乎瞬间就要熄灭！
然而！
就在这冰冷锋锐的意志即将彻底淹没她的瞬间！
她体内，那股刚刚被古册磅礴暖流唤醒的、属于大秦战士的、不屈的血脉之力，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！
“轰——！”
一股同样古老、同样磅礴、却带着金戈铁马般杀伐与开拓意志的力量，从她西肢百骸的最深处，轰然爆发！
两股同样源自古老血脉、却性质截然相反的意志——一股冰冷锋锐、孤高永恒；一股炽热不屈、开拓杀伐——在她体内，以她的血肉和灵魂为战场，轰然对撞！
没有外显的爆炸。
只有一种无声的、令人灵魂颤栗的、如同两柄绝世神兵在她体内亿万次交击的锐鸣！
嬴华的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颤抖！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、如同烙铁般的赤红！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！她死死咬住牙关，牙床因为用力过度而渗出血丝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困兽般的低吼！她按在古册封皮上的手，指节因为对抗而捏得咯咯作响，手背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！
她的意识在两种恐怖意志的撕扯下，如同怒海中的扁舟，随时可能倾覆！冰冷的锋锐要将她冻结、同化！不屈的炽热要将她燃烧、撑爆！
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！
封皮上，那个青玉般的【华】字，在她指尖的按压和血脉意志的冲击下，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！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、带着古老韵律的意念碎片，如同冰屑般，瞬间刺入嬴华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——
“……函谷……风……”
“……赳赳……老秦……”
“……血……未……冷……”
破碎！断续！如同隔着万载时光传来的、被冰封的呐喊！
函谷关的朔风？赳赳老秦的战歌？未曾冷却的热血？
这些破碎的意念，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冰冷与苍凉，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着属于大秦的烙印！如同投入油锅的冰水，瞬间在她沸腾的意识中炸开！
嬴华赤红的双眼猛地睁圆！瞳孔深处，倒映的不再是混乱的厮杀，而是一片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！是巍峨险峻、如同巨龙盘踞的函谷雄关！是猎猎作响的黑色玄鸟旗！是无数身披黑甲、沉默如山、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赳赳老秦！
“赳赳老秦……共赴国难……” 一声嘶哑的、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低语，不受控制地从嬴华咬紧的牙关中迸出！
就在这低语响起的刹那！
她体内那两股疯狂撕扯的意志，如同受到了某种古老的、源自血脉本源的召唤，瞬间找到了一个奇异的平衡点！
冰冷的锋锐并未退去，却不再试图冻结她，而是如同最坚固的寒铁，融入她沸腾的血液！
炽热的不屈依旧燃烧，却不再狂暴肆虐，而是如同被淬炼的烈火，与那冰冷的锋锐交织、融合！
一股全新的、难以言喻的力量感，如同沉睡的巨龙彻底苏醒，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深处轰然奔腾！沉重如铅的脏腑剧痛，在这股冰与火交织的力量冲刷下，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减轻！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与烈火般灼热意志的力量，充盈着她的西肢百骸！
她按在古册封皮上的手，不再颤抖。赤红的脸色迅速恢复正常，甚至带上了一丝玉石般的冰冷光泽。她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。
布满血丝的眼睛里，之前的痛苦、挣扎、混乱彻底消失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如同初生玄铁般的冰冷、沉凝，以及一种……仿佛刚刚从尸山血海中跋涉归来、勘破生死般的……绝对的冷静与……沧桑。
她松开按着古册的手指。
指尖离开封皮的瞬间，那股冰火交织的奇异力量感如同潮水般退去，只留下一种淡淡的余韵和沉重的疲惫。但体内的伤势，却实实在在地好了大半！
她低头，看着封皮上那个深邃的青玉【华】字。字迹依旧冰冷内敛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但嬴华知道，那不是幻觉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僵硬地转过身。冰冷的、带着一丝陌生沧桑的目光，扫过客厅里每一个被她的异变惊得目瞪口呆的人，最后，落在了楼梯上昏迷不醒的朱九身上。
她的嘴唇动了动，声音嘶哑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，打破了满室的死寂：
“她……不能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