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黍米破土,催命符至
煤山虚弱的呜咽声像一根细线,勉强缝合了客厅里被撕裂的平静。朱九跪坐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,不顾污秽,将那只劫后余生的小猫紧紧搂在怀里,苍白的脸颊贴着它湿漉漉的绒毛,眼泪无声地流淌,身体还在微微发抖。嬴华粗鲁地擦拭着手背上的抓痕,眉头拧成死结,眼神烦躁地扫过地上那滩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呕吐物。李媛早己退避三舍,用一方丝帕死死掩住口鼻,漂亮的眉头紧蹙,仿佛空气里弥漫着致命的瘟疫。韫娴小脸煞白,捏着半只冷掉的鸡腿,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“惹祸”掉落的炸鸡碎屑,又看看虚弱的煤山,杏核眼里满是后怕和茫然。刘娉则沉默地走到水池边,仔细清洗着沾了泥土和呕吐物的手指,水流哗哗,冲不去眉宇间一丝凝重的疲惫。
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空了。手机屏幕还亮着,打车软件上那个刺眼的预估车费金额像一把刀悬在头顶。他疲惫地闭上眼,鼻尖充斥着炸鸡的油腻、呕吐物的酸腐、还有地板清洁剂徒劳的柠檬香精味。混乱、污秽、濒临破产的危机感……像粘稠的沼泽,将他死死困住。
“叮——咚——!”
清脆到刺耳的门铃声,毫无预兆地再次炸响!像一根烧红的针,狠狠扎进陈默紧绷的神经末梢!
“谁?!”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,心脏狂跳到嗓子眼!目光惊恐地射向大门!物业?房东?还是……那个阴魂不散的“时维局”?!
客厅里的混乱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嬴华猛地抬头,眼神瞬间锐利如刀,身体绷紧,像一张拉满的弓,下意识地寻找她的断剑(还在客房)。刘娉关掉水龙头,沉静的目光带着警惕投向门口。李媛嫌恶的表情凝固,捏着丝帕的手指收得更紧。韫娴吓得一哆嗦,手里的半只鸡腿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连朱九怀里的煤山都虚弱地“呜”了一声。
陈默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。他蹚过地上的狼藉(小心避开那滩污物),凑近猫眼。
门外,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、戴着眼镜、腋下夹着个硬壳文件夹的中年男人。不是外卖员,也不是想象中的黑衣人。他表情有些不耐烦,正抬手准备再次按铃。
物业!是那个总催缴物业费、嗓门很大的王主任!
陈默悬着的心落回一半,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攥紧。物业费!他上个月好像……确实忘了交!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,拉开一条缝,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王…王主任?您怎么……”
门刚开一条缝,王主任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:“陈默!你搞什么名堂!电话不接!信息不回!物业费拖多久了?还有水费!上个月就超了!” 他一边抱怨,一边习惯性地想推门进来查看水表(水表箱在玄关柜后面)。
“别!等等!” 陈默魂飞魄散,猛地用身体堵住门缝!开玩笑!让他看到客厅这人间地狱还得了?!他死死抵着门,语速飞快,“王主任!我…我马上交!马上!您把单子给我就行!我手机转账!立刻!马上!”
王主任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,狐疑地透过门缝往里瞥了一眼。光线昏暗,只看到玄关处似乎有点乱,还有一股……奇怪的混合气味飘出来?他皱了皱眉,也没多想,只当是年轻人邋遢。他懒得纠缠,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,没好气地塞到陈默手里:“喏!催缴单!看清楚!物业费加滞纳金,水费!还有……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门外的楼道,又压低声音,带着点警告意味,“你们阳台!是不是违规种东西了?楼下张阿姨投诉好几次了!说影响她家采光!赶紧处理了!再有下次,罚款!”
说完,他白了陈默一眼,夹着文件夹,蹬蹬蹬地走了。
陈默像虚脱了一样,后背重重靠在关紧的门板上,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。他捏着那张薄薄的、却重如千钧的催缴单,手指都在抖。
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。
客厅里,五双眼睛,十道目光,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。那目光里有警惕(嬴华),有探究(刘娉),有嫌恶(李媛),有好奇(韫娴),还有一丝残留的惊惶(朱九)。
陈默举起那张催缴单,纸张在他颤抖的手里发出轻微的哗啦声。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,声音干涩嘶哑,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:
“钱……没钱了……这个……” 他用力抖了抖那张纸,“要钱!很多钱!不交……我们…都要被赶出去!没地方住!没饭吃!” 他做了个扫地出门的动作,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和嘴巴。
这一次,不需要任何翻译,他语气里那种山穷水尽的恐慌和沉重,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整个客厅。
嬴华的眼神瞬间变了!警惕被一种更凌厉的、领地受到威胁的凶悍取代!赶出去?无家可归?在秦地,失去家园意味着什么,她比谁都清楚!她的手下意识摸向腰侧(依旧空空),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,眼神如同护巢的猛兽,狠狠扫过紧闭的大门,仿佛敌人就在门外!
刘娉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。她的目光掠过陈默手中那张薄薄的纸,又扫过窗外林立的高楼。无家可归?在这陌生的、规则森严的“蛮夷”之地,失去这方寸庇护之所,意味着什么?她的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那个装着珍贵黍米种子的暗色小囊,指尖冰凉。
李媛脸上的嫌恶僵住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被冒犯的惊慌。赶出去?像那些被逐出宫闱的低等宫人一样流落街头?不!绝不可能!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华丽的披帛,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高贵凭证,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抗拒。
韫娴小脸煞白,杏核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。没饭吃?还要被赶出去?这比宫里最严厉的嬷嬷还可怕!她看看地上掉落的半只鸡腿,又看看陈默手中那张“催命符”,小嘴一瘪,带着哭腔:“那…那怎么办啊?我…我花呗还没还呢!”
朱九抱着煤山,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。她将脸埋进煤山柔软的皮毛里,仿佛想从这唯一的温暖里汲取一点勇气。没地方住……她经历过,在冰冷的煤山脚下,在流亡的破庙里……那种刺骨的恐惧,瞬间攫住了她。
死寂。比之前更加沉重、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。经济的重锤,第一次如此赤裸裸、如此冰冷地砸在所有人的头顶,击碎了短暂的、建立在食物上的脆弱平衡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咕噜噜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破土声,如同天籁,极其突兀地从阳台方向传来!
声音很轻,但在死寂的客厅里,却如同惊雷!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被吸引过去!
阳台推拉门敞开着,晨光正好。
就在刘娉那个小小的、寄托着希望的“嘉谷”花盆里——那堆被她精心整理过的枯叶旁,那块她清晨埋下种子的土壤表面——
一点极其微小、却无比鲜亮、无比倔强的嫩绿色!
顶开了深色的、微湿的泥土!
探出了头!
那是一株黍米苗!刚刚破土而出!纤细的茎秆还带着初生的柔弱,两片小小的、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子叶,如同婴儿伸出的手掌,怯生生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向着灰蒙蒙的天空,向着客厅里所有绝望的目光,展开!
刘娉第一个看到了!她沉静的眼眸瞬间睁大!里面所有的凝重、忧虑、疲惫,在这一刹那,被一种纯粹的、近乎神圣的惊喜和光芒彻底点亮!她甚至忘记了客厅里的沉重气氛,几步冲到阳台,蹲在花盆边,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!她的手指,带着微微的颤抖,小心翼翼地、隔着一指的距离,虚拂过那株嫩绿的小苗!脸上,是陈默从未见过的、如同晨曦般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笑容!
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绿色,在满室狼藉和绝望的灰色背景中,像一个奇迹。
嬴华锐利如刀的眼神,在触及那点嫩绿时,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。赶出去的威胁依旧如山,但这破土的生命……似乎昭示着某种顽强的可能?
李媛紧抓着披帛的手,微微松开了些。她看着刘娉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喜悦,又看看那株柔弱却生机勃勃的小苗,眼底的恐慌似乎被一种极其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和……触动,悄然取代。
韫娴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此刻也好奇地踮起脚,望向阳台:“呀!发芽了!”
朱九也微微抬起头,空洞的目光落在那点绿色上,怀里的煤山似乎感应到她的动作,也虚弱地“喵”了一声。
陈默捏着那张冰冷的催缴单,目光从花盆里那株颤巍巍的黍米苗,缓缓移到刘娉脸上那纯粹的、充满希望的笑容上……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客厅窗外!
对面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楼顶天台边缘!
一个模糊的人影!
那人影穿着深色的、几乎与灰暗水泥融为一体的衣服,身形挺拔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像一尊冰冷的雕塑。他的手里,似乎拿着一个黑色的、长筒状的东西,正对着陈默家客厅的方向!
望远镜?!
一股寒气瞬间从陈默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!刚刚因为黍米苗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,瞬间被冻结、碾碎!
时维局!
他们……真的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