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黍米为誓,金兰初结

2025-08-19 3430字 2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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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黍米为誓,金兰初结

朱九的崩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,虽然渐渐平息,却在客厅里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沉重湿气。她蜷缩在陈默临时收拾出来的沙发角落,身上裹着那条厚毛毯,像只受惊后缩进壳里的蜗牛。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空洞,只是偶尔会随着那只名叫“煤山”的断腿三花猫的挪动,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。煤山拖着它简陋的、用耳机线和硬纸板做成的小轮椅,蹭到朱九脚边,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拱着她冰凉的手背,发出细弱的“喵呜”声。

陈默小心翼翼地将那碗被刘娉加热过的、重新冒出氤氲热气的白粥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。他不敢多言,只是无声地指了指粥碗。朱九的目光掠过那袅袅热气,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更紧地缩了缩身体,将半张脸埋进毛毯粗糙的纤维里,只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睛,茫然地望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。

客厅中央,吸尘器被嬴华彻底遗弃在角落,像一头被驯服后又被抛弃的钢铁怪兽。嬴华抱着手臂,靠在餐厅的墙边,眉头依旧紧锁,眼神在朱九身上和陈默之间来回扫视,带着一种混合了烦躁、不解和一丝被忽视的不快。她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,更不喜欢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弱者占据所有关注。力田者得食,战士护疆土,哭有何用?她烦躁地用脚后跟磕了磕墙根。

刘娉则回到了她的“领地”——阳台。她蹲在那盆刚刚埋下希望的“嘉谷”旁,背影沉静。但细看之下,她整理枯叶的动作比之前慢了许多,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滞涩。朱九那绝望的悲恸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她沉静的心湖里也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。她偶尔会回头,隔着玻璃门,望向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,眼神复杂。

李媛坐在稍远的一张单人椅上,手里无意识地卷着那条华丽的杏黄色披帛。她脸上的嫌弃和不耐烦还残留着,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扰了雅兴的郁闷和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别扭。她挑剔的目光扫过朱九身上那条“粗鄙”的毛毯,扫过那碗“寡淡无味”的白粥,最终落在陈默那副小心翼翼、仿佛捧着易碎品的窝囊样子上,红唇撇了撇,低声嘟囔:“哼,扰人清静……” 可声音却比平时轻软了许多,更像是自言自语。

陈默只觉得心力交瘁。安抚朱九的无力感、银行卡余额的警报声、还有三位祖宗各自散发的低气压……像几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他需要空气!需要……做点什么!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板(嬴华的吸尘器只犁了几道狂野的沟壑),又看向桌上那几袋早己冰凉、凝结了油脂的外卖。不能浪费!这是他岌岌可危的钱包最后的尊严!

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餐桌边,默默地开始收拾。他打开袋子,将里面的餐盒一个个拿出来:白粥,包子,还有一盒清炒时蔬。

食物的香气,即使是冷却的,也依旧带着一种勾人肠胃的诱惑力。这气味,像一根无形的线,瞬间牵动了客厅里几双眼睛。

嬴华的视线第一时间锁定了那几个白白胖胖的包子!她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,昨夜那碗滚烫泡面和今晨的饥饿感瞬间被唤醒。她不再靠墙,身体微微前倾,像锁定猎物的豹子。

刘娉也停下了整理枯叶的动作,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。她的目光掠过那盒清炒时蔬,落在里面翠绿的菜叶上,带着一种农人本能的关注。

李媛卷着披帛的手指也顿了顿,目光在那几个包子上停留了一瞬。虽然嫌弃“蛮夷之食”,但那松软白胖的卖相……似乎比想象中稍强一丝?

陈默没注意这些,他正专注于把餐盒盖子打开。他拿起一个包子,递向沙发方向,声音尽量放柔:“朱…朱姑娘?吃点东西?热的…” 他晃了晃手里还温热的粥碗示意。

朱九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毛毯。

陈默无奈,叹了口气,准备先解决自己的温饱。他拿起一个包子,刚要咬——

一道黑影带着风掠过!

快!太快了!

陈默只觉得手上一轻!再看时,他手里的包子己经消失不见!

嬴华不知何时己闪到餐桌另一侧,嘴里正塞着大半个包子,腮帮子鼓鼓囊囊,眼神警惕地盯着陈默,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噜声,仿佛在警告他别抢。她的动作迅捷如电,深衣下摆还带倒了桌上一张纸巾。

陈默:“……”

他无语地看着嬴华那护食的凶狠样子,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。行吧,至少这位祖宗知道饿了是好事。他认命地拿起另一个包子。

“此物…乃何?” 一个清亮娇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好奇响起。

李媛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。她站得离餐桌还有一步远,似乎嫌弃桌面不够干净,只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,隔空点了点餐盒里最后一个包子。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,像是在鉴定一件新奇的贡品。“形似…蒸饼?然色白如雪,倒是稀奇。” 她微微歪着头,步摇上的珠串轻轻晃动。

“包子…能吃的。”陈默言简意赅,把最后一个包子拿起来递给她。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顿糟心的饭。

李媛却没有立刻接。她挑剔地看着陈默的手(没洗手!),又看看那白胖的包子,柳眉微蹙。她犹豫了一下,才极其矜持地、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,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包子的最顶端一小块面皮,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。然后,她像拈花一般,将包子拈到眼前,凑近小巧的鼻尖,轻轻嗅了嗅。

“嗯…尚可。” 她勉强评价道,然后才张开那樱唇,用贝齿极其斯文地、在包子边缘咬了一小口。动作优雅得像在品尝宫廷点心。

“咕噜……”

就在这时,一声极其清晰的腹鸣,如同闷雷,极其突兀地从阳台方向传来!

是刘娉!

她依旧蹲在花盆边,但身体明显僵了一下。沉静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捕捉的窘迫红晕。她立刻垂下眼帘,专注地盯着盆里的泥土,仿佛那声腹鸣与她无关。只是那挺首的背脊,透着一丝强装的镇定。

陈默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。他看向桌上,粥还有,但包子没了,菜也凉了。他赶紧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和那盒清炒时蔬,快步走到阳台门口。

“刘…刘姑娘,”他有点磕巴地学着称呼,“这个…给你。热的。” 他把粥和菜放在阳台的小矮几上。

刘娉缓缓站起身。她没有看陈默,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翠绿的菜叶上。沉默了几秒,她才微微颔首,仪态依旧端庄,声音平静无波:“多谢。” 她走到矮几旁,没有坐下,而是就那样站着,端起了那碗粥。她的动作很稳,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,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,目光依旧落在她那个寄托着希望的“嘉谷”花盆上。

陈默看着这一幕:客厅里,嬴华三两口解决掉包子,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油渍的手指,眼神又瞟向朱九那碗没动的粥;李媛小口优雅地吃着包子,但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刘娉碗里的青菜;阳台上,刘娉安静地喝着粥,晨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影;角落里,朱九依旧蜷缩着,只有煤山猫坚持不懈地拱着她的手……

混乱,割裂,却又诡异地被食物暂时维系在同一屋檐下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叮咚!”

清脆的门铃声再次响起!

所有人,包括角落里眼神空洞的朱九,都下意识地、动作一致地抬起头,望向大门方向!

陈默心头一跳。又是谁?!外卖他明明拿完了!物业?还是……那个什么局?!

他强作镇定,走到门边,凑近猫眼。

门外,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、戴着鸭舌帽的外卖小哥,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快餐店LOGO的纸袋。

陈默松了口气,是送错了?他记得自己没点这家。他疑惑地打开门。

“您好!您的外卖!” 小哥笑容灿烂地把袋子递过来。

“我没点……” 陈默话还没说完,目光落在订单贴纸上。收件人姓名一栏,赫然用打印字体写着三个大字:

**爱新觉罗·韫娴**

陈默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!

他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头。

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,不知何时,多了一个身影。

一个穿着靛蓝色立领窄袖旗装、梳着标准“两把头”、发髻上簪着素银簪子和绒花的少女。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,身量未足,脸蛋圆润,一双杏核眼又大又亮,此刻正滴溜溜地转着,充满了机灵和好奇,还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怯生。她扶着楼梯扶手,探着身子,正眼巴巴地望着陈默手里的外卖袋子。

看到陈默震惊的目光,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但随即,那双机灵的眼睛又亮了起来。她清了清嗓子,用带着明显京片儿口音、却又努力咬字清晰的语调,对着陈默,也对着客厅里所有注视着她的人,脆生生地、带着点试探地开口:

“那个……炸鸡桶……是、是我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