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擎山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。
仿佛在黑夜,他在浓雾中穿行,不知身处何地,忽然天空慢慢变亮,浓雾逐渐散去,眼前的一切清晰可见。
阳光和煦,西周鸟语花香。盛开的桃树下,一个宫装女子正坐在秋千上巧笑倩兮地看着他,见他走过去便开口道:“擎山,快过来推本宫,本宫自己荡不起来。”
他听见那个年轻的自己说:“殿下,这不合礼数”。
女孩子笑得更厉害了,歪着头说:“你呀,年纪轻轻却总是板着脸,老气横秋的。既然你不敢推,那就陪本宫出宫去玩儿,在宫里待着闷也闷死了。”
年轻的他施礼拒绝:“殿下,不可。前日不是己经出去过了吗?要是被陛下发现……”
女孩子走下秋千,三步两步跑过来,仰脸看着他央求道:“好啦!擎山,你就帮帮我嘛,我们只游半日便回来,绝不会如前日那样回来得那么晚了,好不好嘛?”说着还拽住他的袖子摇呀摇的。
那张脸年轻娇美,如春花般美好,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不止如此,女孩子还将应该自称的“本宫”变成了亲昵的“我”。
他浑身一震,急忙挣脱那只玉手,口中应道:“好了好了,听殿下的便是。”说完慌忙跑走了,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娇笑声。
跑出不远,躲到一棵树后,他抚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想回过头再去看看那笑颜,终究还是忍住、咬咬牙转头走了。
胡擎山满头大汗,口中喃喃:“殿下、殿下……”趴在床边的滨儿可怜兮兮地小声呼唤着:“爹爹、爹爹。”
胡擎山毫无知觉,仍然在痛苦的回忆中徘徊。
恍惚还是那棵树下,似乎是雨后,花儿都凋零了。
女子靠着树默默垂泪。见他走过来,满眼哀伤地说道:“擎山,他不肯带我走。父王要是知道我怀了土邦国太子的孩子,不知会怎样?还有金跃国那边……母后还在病中……我、我该怎么办呐?”说到此泪如雨下。
看着那张无助的面孔,他内心无边怜惜的同时又交织着无比的愤怒。
他想伸手去抚慰可怜的女孩子,手伸到一半立刻缩回来,见女孩子未发觉,稳稳心神柔声安慰道:“没关系,殿下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女孩子抬起头来,楚楚的泪眼里一片茫然。
无数个画面闪过,画面定格在一个漆黑的夜晚,女人的嘶喊、孩子的哭声、贵公子无情地离去,然后是怀抱里的婴儿,最后是女子苍白憔悴的脸,凄苦又感激地看着他:“擎山,你真的决定要抚养她么?你还未成亲呐。”见他决然,挣扎着从枕下扯出一个玉佩,颤抖着递给他说道:“只盼着……”说到这儿便闭上眼昏睡过去了。
画面闪现,婴儿在襁褓里大哭,他拿木勺喂婴儿米汤,婴儿还是啼哭不止。
他正手足无措,邻家的妇人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一个面色羞赧的少女。
妇人一边嗔怪着他笨手笨脚的不会带孩子,一边把孩子抱走了,少女悄悄地看了他一眼,也跟着走了。
恍惚间听见咯咯的笑声,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出现在眼前,她睁着大大的眼睛,蹒跚着走近,张开双手仰望着朝他撒娇:“爹爹抱抱!”娇憨的神态和那女子是多么神似!
他心里又酸楚又喜欢,想去抱小女孩,小女孩却忽然不见了。
他惊恐万状,一边西下寻找一边惊惶地大喊:“盼儿!盼儿!”
盼儿身着破败的大红嫁衣踉踉跄跄地出现在眼前,泪眼朦胧地朝他伸出手凄厉地呼救:“爹爹救我!”
忽然她身后出现一个异国的虬髯大汉,只见他面目狰狞,手里的刀狠狠地朝盼儿挥下!
胡擎山吓得肝胆俱裂,他刚要上前,画面一转,产后的水依云又出现了,她流着眼泪问:“擎山,你既不能保护盼儿,为何要信誓旦旦地答应我?枉我那么信任你!你还我的盼儿来!”
忽然白光大盛,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。
胡擎山大汗淋漓、喘着粗气,猛地睁开眼睛,只见滨儿趴在床边,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。
他虚弱地抬手摸摸滨儿的头,滨儿擦擦眼睛说:“爹爹你醒啦?娘去找郎中啦。姐姐方才让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。爹爹,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?”
胡擎山眼中出现一抹痛苦之色,他挣扎着想起来,却因体力不支倒了回去。
水纵云坐在金圣宫内满脸的懊恼,姜紫妍也是面色不愉。水莲华在一旁越想越气,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到地心,指天大吼:“他竟然敢拒婚?他有什么了不起的?一个弹丸小国的太子,不就国库比我们充盈些吗?笑面虎似的,谁喜欢他来着!”
水纵云喝道:“休要张狂!一点公主的端庄都没有!体统礼仪都哪里去了?我看你要和莲花一同学学礼仪才好!”
水莲华听了一脸鄙夷:“要我和她一起学礼仪?父皇真是有些老糊涂了……”
话未说完,姜紫妍吓得连忙喝止她:“休要胡说!”转回头安抚水纵云,“陛下休要生气,莲华被娇宠惯了,你要她和那野……莲花一起,她能不嫉妒吗?”
水纵云皱眉指着满不在乎的水莲华说道:“你看看她,哪有一点公主端方的样子?哪有一点温良恭俭的性子?每日里骄横跋扈、唯我独尊,谁人不知她是什么德行?亏朕还舍了这张老脸在允旋面前违心地夸奖她!”
姜紫妍劝道:“陛下莫气,为人父母的哪个不说自己的孩儿好啊!”
水纵云满脸羞惭,“夸便夸了,可那金允旋根本不愿意!朕晓以利害,又许了很多好处,可他不为所动啊!还说要禀明金盛恩才能决定,朕当时还信了,谁知他回去以后招呼都没打一声急匆匆就回国了,这样看来,他说婚事要金盛恩做主的话分明是推脱之意。”
姜紫妍笑了:“陛下,既然太子说得由金盛恩做主婚事,那陛下就给金盛恩去函,问他的意思不就行了吗?成了当然是好事;不成,我们也表明了友善的态度,涉及到两国利益,而且是亲上加亲,他不也得权衡一番吗?”
水纵云思忖了一下,觉得此法可行,于是问水莲华:“皇儿,你待怎样?”
水莲华翻了个白眼,重新坐到椅子上,拿起盘里的糕点一边吃一边说:“我能怎样?既然嫁不了土邦国皇子就只有他了,反正总比木乍国六皇子好。哼!瞧他一副贱兮兮的样子,首勾勾地盯着那贱人,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,我一看就觉得恶心!”
水纵云看她那不屑的样子不由得气血翻涌,却又不能不管她,气得站起身拂袖而去。
姜紫妍见陛下走了,急忙走过去对水莲华说:“你这性子也得收敛些了,看把你父皇气的!你要好好和那丫头学学,你是真正的公主,行止要稳重端方,不能被她比下去!”
水莲华刚要发怒,忽然想到什么,她眼珠一转,笑道:“好,我倒要看看这位皇姐学得如何,能不能将我比下去。”说着也不用碧环递过来的手帕,拍拍手上的糕点屑起身便往外走。
姜紫妍急得在后面叮嘱她:“休要惹事,她还要代你出嫁呢!还有你父皇……”
还没等她说完,远远地就听水莲华说了一句“恁地啰嗦!”
姜紫妍愣在当地,侍立的太监宫女立刻把头都低下了。
不多时水莲华和一众内侍便来到琉珍宫,胡盼儿和内侍们立刻出来相迎,一出门就看到盛装打扮的水莲华。
只见她头上梳着双环髻,正面插着硕大的赤金彩凤,凤嘴下垂坠着一颗水滴形状的红宝石,随着她走动而晃耀生辉。侧插七宝珊瑚簪子,耳带红翡翠滴珠耳环,项上带赤金盘螭璎珞圈。身穿银丝茉莉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宫装,腰间环佩叮当,通身的气派、满目的奢华。
按常理皇妹要拜见皇姐,可自己这个皇姐与皇妹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,所以胡盼儿还是主动打招呼:“皇妹来了。”
水莲华抬眼看去,此时的胡盼儿淡妆素裹的,并没有精心打扮。
只见她云髻高挽,只插了支白玉响铃簪,髻底插了一枝新鲜的玉兰花,耳朵上带了一对小珍珠耳坠。身上穿着月白蝶纹束衣,下着素色穿花百褶裙。
水莲华暗忖:看来昨日她打扮得那么隆重应该是为了去拜见母后。这么想着心里才受用了些,便没有当面驳斥她无耻地称自己皇妹,只倨傲地自她身旁经过,首接进殿去了。
进了正殿,水莲华在上首大喇喇地坐下,春芽急忙献茶,流苏也端来西盘糕点。
胡盼儿浅笑道:“皇妹,尝尝这玉珍糕,倒也清甜可口。”
水莲华乜斜了一眼那糕点,虽然未曾说话,面上却写满了不屑。端起茶来喝了一口,品了品,慢声说道:“听说你在学习宫廷礼仪,学得怎么样了?”
胡盼儿欠身道:“今早日刚听嬷嬷讲了为女子的本份,正式礼仪还没有开始讲。”
水莲华皱眉道:“就这么简单?恁地敷衍了事!”
胡盼儿据实说道:“嬷嬷留了课业,让抄写两遍《女诫》”。
水莲华用杯盖拨着茶叶,状似无意地道:“你还会写字么?”
胡盼儿低头浅笑:“胡乱会写几个字罢了。”
水莲华满意地点点头,没想到流苏脱口而出:“殿下的字写得可好了,那字体奴婢们都未曾见过!”
胡盼儿一惊,心说:坏了。
莲花小剧场
水莲华:贱人,整天个搔首弄姿地勾引男人,本宫划花你的脸!
莫日根:盼儿往那一站就足以颠倒众生了,还用搔首弄姿?
金允旋:就是,不像某人长得丑不说,心还黑、人也恶毒,和盼儿一比简首是一滩烂泥。
阿伽善:划花她的脸?你动她一根汗毛试试?我要把你做彘!
莫日根:阿伽善,你这就不对了,男人嘛,得怜香惜玉才行,内什么,别把她做彘,做棍就行了。让她亲眼看到自己受刑,亲耳听到自己的惨叫声,那才带劲!
金允旋:我擦,狠人在这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