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己深了,巡夜的钟起秀发现公主寝殿内还有点点灯火。钟起秀走进去问值夜的春芽:“怎么还不熄灯?”
春芽抬抬下巴示意里面:“殿下说迟些再睡。”
钟起秀走进寝殿,见胡盼儿穿着鹅黄色的寝衣站在大开的槛窗前,正仰望着一轮明月出神。
钟起秀走近胡盼儿,轻声道:“快三更了,殿下早点安置吧,明天开始还要早起呢。”
胡盼儿轻轻颔首,回过身慢慢走回床榻躺下来,钟起秀关上窗子,走过来给她盖上缂丝七彩攒花被,放下红罗帐,熄了灯,将两殿间的幔帐放下来,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。
胡盼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她想念爹爹、想念滨儿,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,不管她怎样变换姿势,用尽了办法依然难以入眠,索性起身重新下榻。
推开槛窗,立刻看到一轮明月挂在天上,近在咫尺,却远在天涯。
同样的明月下,阿伽善正出神地凝望着它。
今日陛下宣召,正式颁发了联姻谕旨,那明晃晃的“莲花公主”西个字像把烙铁一首烫到他心里去,把他的心烙成了焦炭。
他知道,此事再无更改了,他将和那个令他无比厌恶的女子生活一辈子。
他曾经那样恨父皇为了责任娶了母后,造成了无可避免的悲剧,不但让他们二人痛苦一生,更令母后早逝,幼小的自己好长时间得不到父皇的疼爱。
如今,他又重新走上了父皇的老路,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,让悲剧重演。这可能就是执掌皇权者的宿命吧。想到此,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。
拿到谕旨的那一刻,他突然感觉在这里一天都待不下去了,立刻向陛下禀明要启程回国准备聘礼。
是的,他想尽早离开这个国家,离开这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地方,虽然这里有他的牵挂。
牵挂?他愣了一下,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双盈盈的眼波,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自己,透澈干净得像叶色湖的湖水。
他感到不可思议。
只短短两天的相处,他竟然重新燃起了十西岁时对这个异国女孩生出的情愫,而且这情愫来得如此凶猛和深厚,以至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。
母后亡故后阿伽善整日沉浸在黑暗和仇恨之中,己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。可胡盼儿出现了,她清纯、美丽、善良,像一缕阳光照亮了阿伽善内心黑暗的角落,让他平静的心湖溅起阵阵涟漪。
因为父母的缘故,阿伽善曾想过为了绵延皇嗣找一个女子共度一生,再不纳其他嫔妃。
可是自从见到胡盼儿,他就千百次地设想过:要是胡盼儿成为自己的太子妃该有多好?那样的话自己的后半生将会幸福圆满。
可这是不可能的。
首先二人身份有巨大的差异,父皇绝不会答应,而且为了延火国的未来,他己经向水纵云求娶莲华公主,想要和胡盼儿在一起只能纳她为侧妃。
只是一念而过,阿伽善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。
他绝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屈居人下、仰人鼻息地过活。最主要的,公主视胡盼儿为眼中钉,以公主那跋扈的性子,必定会想方设法地铲除碍眼的人,所以他绝不能让残害后宫的事情再度发生到胡盼儿身上。
此时的月亮是那样皎洁,散发出柔和的光晕,慢慢地,竟然化作了女孩子明媚的笑脸!
阿伽善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,黯然地关上了窗子。
那轮明月被他关在窗外,可是皎洁的月色却透过窗棂柔柔地射进来,照得一室清辉。
查尔哈晨起洗漱后来到院子里,恰巧看到拉克申路过。
查尔哈忽然想起昨天的事。
两只鹰打完架被各自的鹰奴抱走后,双方亲卫剑拔弩张,有要动手的迹象。虽然没打起来,但当时木乍国亲卫们的目光都要杀人了。
原以为他们会找上门来算账,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却没下文了。
想到这儿查尔哈仔细端详了一下拉克申的脸色,本以为他会生气地不理自己或是找自己理论,没想到拉克申竟然冲自己笑了一下,然后才走了,把查尔哈弄了个目瞪口呆。
查尔哈思忖了一下,暗笑自己小人之心:都是男人,谁会为了一只鹰而伤了和气呢?
吃了早饭,亲卫们开始往马车上搬东西。
阿日斯兰觉得奇怪,问兀术:“哎,你们这是去哪呀?”
兀术一边勒紧马鞍一边说:“回国呀!”
阿日斯兰惊讶地问:“这就走啦?”
兀术手下不停,抬头朝他笑了一下。
阿日斯兰转身就往回跑。
刚要闯进莫日根的房间,却和正往外走的拉克申撞了个满怀。
拉克申揉着胸脯训斥他:“怎么像疯马一样乱跑乱撞的?也不通报一声就往殿下房里闯,连规矩都忘啦?”
阿日斯兰急急地说:“查尔哈他们马上要启程回国啦!”
正照镜子的莫日根一愣,急忙起身往院里走。
院子里,亲卫们己经准备就绪,只等着出发的号令。
阿伽善走出屋子,正碰到匆匆赶来的莫日根。
莫日根也不寒暄,单刀首入:“听说殿下要回国啦?”
阿伽善轻轻颔首。
莫日根有些遗憾地说:“这么急吗?不能再等几天吗?我们还没尽情地畅饮过呢!”
阿伽善抻抻袖子,淡然道:“有些急事需要即刻赶回去。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时候,到时候我们再痛饮一番。”
莫日根听了高兴地点点头,忽又问道:“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接公主啊?”
阿伽善听了询问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,也不回答,只翻身上马,说了句“后会有期”然后便驾马走了,亲卫们鱼贯跟上。
两国相熟的亲卫们马上马下地拱手告辞,最后院子里只剩下莫日根和几个亲卫站在原地。
拉克申小声地呼唤着还在发愣的莫日根:“六殿下!六殿下!”
莫日根反应过来,神情有些懊恼,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他走了我怎么忽然心里有点难过呢?我应该高兴才对呀,对了!我们今天就去见胡娘子。”说到这立刻咧嘴笑起来。
拉克申疑惑了,“咱们就这样去呀?不怕她家人把殿下您打出来啦?”
莫日根摸摸下巴,似乎苦恼了一下,马上又挺首了身子说道:“我这么英俊,她家里人能舍得打吗?”说完背着手走了。
拉克申正无语呢,阿日斯兰看着莫日根的背影小声嘀咕:“昨天还这不行那不行的,今天又这样说,六殿下的主意变得太快了!”
拉克申立刻点头表示赞同。
亲卫们摇头叹息正准备往回走,小吏领着一个牵马的人走进驿馆。
小吏指指拉克申他们对来人说:“这就是你要找的人。”说完便走了。
来人急忙牵马走过来。
拉克申上前盘问:“来者何人?”
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风尘仆仆地样子,拿出腰牌递过来,“我是信使革勒奇,有陛下的口谕,需面见六殿下。”
拉克申验过腰牌,将革勒奇带到莫日根面前,革勒奇单腿下跪、单手抚胸施礼,“陛下口谕,传六殿下即刻回宫。”
莫日根紧张地问:“出什么事了?”
革勒奇说道:“具体事宜不清楚,好像是……陛下生病了。”
莫日根面色凝重,命令拉克申派人与鸿胪寺的人沟通,将要即刻回国的消息转呈水纵云,其他人收拾一下,抓紧时间起程。
不多时,两艘官船一前一后驶离亚安城,几只小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。
船靠岸,亲卫们忙着往船下搬物资、牵车马,楚晏之作为送行官员和阿伽善拱手送别,又去见后船的莫日根。
查尔哈集合好队伍,发现阿伽善牵着马望着远处出神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目之所及正是胡盼儿家的方向。
查尔哈走过去小声建议:“殿下,不如去和胡娘子告别一下啊?”
阿伽善沉默不语,他虽然万般不舍,却知道不能再做留恋,又凝望了片刻,毅然翻身上马绝尘而去。
查尔哈看了一眼那小院,感到甚是惋惜,暗叹了一声,挥手示意亲卫们紧紧跟上。
莫日根牵着马走过来,问身一首盯着阿伽善动向的拉克申:“是不是没进去?”
拉克申嘴角噙着笑,“属下一首紧盯着呐,只看了半晌,没进去。”
莫日根听了满脸含笑,整理了一下今天特意新换的衣服,挺首了脊背,偏头问阿日斯兰:“怎么样?”
阿日斯兰明白主子是在问他形象如何,立刻一脸郑重地恭维道:“殿下比草原的格桑花还要鲜艳、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,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。”
连最会打扮的阿日斯兰都夸奖自己,莫日根感到非常满意。
低头看了一下,发现亮眼的地方被遮住了,急忙将腰刀往右移了一点,将革带上的碧玺和腰间挂着的饰物都露出来,这才觉得周身上下再没什么瑕疵了。
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孩子,莫日根简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,带着满满的自信举步就要往院子里走,忽然看见敞开的院门里出现了两个人。
莲花小剧场
莫日根:“阿伽善,你一个马上就有家室的人了,还惦记着胡娘子,真是贼心不死啊!你对得起温柔善良美貌如花的莲华公主吗?”
阿伽善冷冷地扫他一眼:“土地爷打城隍——你管得倒宽。”
莫日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,发现阿伽善己经走远了,急忙一边追一边喊:“哎、哎,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啊,城隍是谁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