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中,大孤镇前沿阵地。
一发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弹,在阵地前炸开。
黑色的泥土和暗红色的血块,被气浪掀起,又重重落下。
一名358团的士兵刚把一排子弹打空,还没来得及缩回脑袋,半个天灵盖就被一发子弹掀飞了。
“卫生兵!卫生兵!”
战壕里,嘶吼声此起彼伏。
日军的攻势,像一阵又一阵不停歇的浪潮,凶狠地拍打着这条早己残破不堪的防线。
楚云飞的358团,作为晋绥军的王牌,在这里己经和日军一个精锐联队,死死地耗了三天三夜。
团指挥部设在一个半塌的窑洞里。
楚云飞站在地图前,双眼布满了血丝。
他的军装上,沾满了泥土和硝烟,那张总是修饰得一丝不苟的脸上,此刻只剩下疲惫和阴沉。
“报告团座!三号阵地,失守了!”
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楚云飞的身体,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从地图上,拔下了一面代表三号阵地的蓝色小旗。
参谋长方立功走了过来,脸色同样难看。
“团座,弹药不多了。每个士兵,平均只剩下不到十五发子弹。重机枪的子弹,也快打光了。”
楚云飞的喉结,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“后方的补给呢?”
“最快也要三天。”方立功的声音很低,“阎长官那边,把我们能调用的补给,都调去支援南线了。”
窑洞里,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知道,三天,根本撑不住。
最多再有半天,防线就会被日军彻底撕开。
到那时候,整个358团,都得交代在这里。
方立功看着楚云飞那挺得笔首的背影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咬了咬牙。
“团座,我们……还有一个办法。”
楚云飞没有作声。
“现在离我们最近,有能力,也有足够弹药支援我们的……”
方立功的声音,压得更低了。
“只有李云龙的新一团。”
“啪。”
楚云飞手里那根用来指挥的木杆,被他生生捏断了。
他缓缓转过身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方立功。
方立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。
“团座,我知道您在想什么。可眼下,我们没得选了。”
楚云飞的胸膛,剧烈地起伏着。
向李云龙求援?
向那个泥腿子出身,满嘴脏话,毫无军人仪态的土匪头子求援?
他楚云飞,黄埔五期的高材生,阎长官最器重的将领,358团的团长。
这张脸,他丢不起。
脑海里,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。
那个戴着眼镜,总是很平静,却能用几句话就搅动风云的男人。
赵北。
上一次的交易,对方送来的那批药品,救了自己不少弟兄的命。
可那是交易。
是平等的,各取所需的。
这一次,是求援。
是把自己的脸面,扔在地上,任人踩踏。
“团座,面子是打出来的,不是守出来的。”
方立功的声音,带着一丝恳求。
“留得青山在,才能有柴烧啊!”
楚云飞闭上了眼睛。
战壕里兄弟们的惨叫声,日军机枪的咆哮声,炮弹的爆炸声,仿佛都从遥远的前线,钻进了这个小小的窑洞。
每一声,都像一记重锤,砸在他那颗骄傲的心上。
“报告!”
又一个通讯兵冲了进来,脸上带着绝望。
“团座!小鬼子动用坦克了!我们……我们快顶不住了!”
楚云飞猛地睁开眼。
那眼里的血红,仿佛要滴出来。
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。
窑洞里的空气,凝固得让人窒息。
“你们……”
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“都出去。”
方立功和几个参谋对视一眼,没再多说,默默地退了出去。
窑洞里,只剩下楚云飞一个人。
他走到墙角,那里放着一部黑色的手摇电话。
那是他和赵北之间,唯一的,也是最秘密的联络线路。
他的手,抬了起来,停在半空中,微微颤抖。
最终,还是落在了摇柄上。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缓缓地,一圈一圈地摇动着。
电话很快被接通了。
听筒里,传来一个熟悉而平静的声音。
“哪位?”
是赵北。
楚云飞握着听筒的手,又紧了几分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的喉咙,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他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。
“是……赵政委吗?”
“我是楚云飞。”
电话那头,沉默了几秒。
“楚团长,有何指教?”
指教……
楚云飞的脸上,露出一抹苦涩的笑。
他闭上眼,前线那震天的炮火声,再次清晰起来。
他知道,再多犹豫一秒,就会有更多的弟兄,死在阵地上。
骄傲,在这一刻,被现实碾得粉碎。
“赵政委……”
楚云飞的声音,低沉而干涩。
“云飞无能……”
他顿住了,这两个字,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“想向贵军……”
他又停顿了一下,每一个字,都说得无比艰难。
“……求援。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。
楚云飞紧紧握着电话,手背上,青筋暴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