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十门迫击炮,在撕开数十道红色的口子。
那些拖着妖异尾焰的炮弹,没有砸向山顶的任何一处工事。
它们一头扎进了山体侧面那些黑不见底的孔洞里。
没有爆炸。
没有巨响。
只有几声微不足道的“噗通”声,然后,一切重归死寂。
死一样的寂静。
风停了。
虫鸣消失了。
李家坡,那座巨大的山体,匍匐在黑暗里,一动不动。
仿佛刚才那轮齐射,只是一个无聊的幻觉。
“就这?”
程瞎子愣了半天,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他扭头看向李云龙,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失望、嘲讽,还有一丝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。
“老李,我他娘的就说吧!胡闹!这就是你那个宝贝政委的‘特殊作战’?往山里扔了几个烧火棍,然后呢?”
“这叫什么?听个响?”
李云龙的脸绷得像块铁板,他没吭声,拳头却攥得咯吱作响。
他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山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也不懂,但他选择相信赵北。
程瞎子的几个部下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。
“我还以为有什么大招呢……”
“挖了三天三夜的沟,就为了看这个?”
“白费功夫。”
质疑和失望的气氛,像潮湿的雾气一样开始蔓延。
程瞎子重重地叹了口气,颓然地摇了摇头,准备下令让部队重新准备强攻。
他觉得,这场闹剧,该收场了。
就在这时。
“嗯?”
李云龙脚下的地面,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非常轻微,就像远处有重型卡车经过。
“你感觉到了吗?”他低声问身边的张大彪。
张大彪一脸茫然:“感觉到啥了,团长?”
紧接着,又是一下。
这一次,比刚才清晰得多。
指挥部桌上的煤油灯,灯芯猛地晃了晃,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。
程瞎子的嘲讽,僵在了脸上。
他也感觉到了。
不是错觉。
大地,在呼吸。
“嗡——”
一种来自地心深处的、沉闷的轰鸣声,开始响起。
那声音很低,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,首接钻进每个人的骨头里,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麻。
所有人都闭上了嘴。
战场上,数千名战士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惊疑不定地看着脚下。
他们脚下的土地,正在像一面被敲响的巨鼓,震颤得越来越厉害。
“看!那是什么!”一个士兵指着李家坡的山体,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。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聚焦过去。
只见李家坡那坚硬的岩石表面,开始有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,从无数看不见的缝隙里喷射出来。
越来越多,越来越浓。
短短几十秒内,整座山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,热气腾腾。
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,隔着几百米,都能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在急剧升高。
“不好!快趴下!”
李云龙的瞳孔猛地收缩,他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。
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,但他那野兽般的首觉,在疯狂地向他报警!
晚了。
“咚!!!”
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,从地底最深处传来。
那不是爆炸声,那是星球在发出怒吼。
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李家坡那巨大的山体,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,猛地向外鼓胀了一下!
山石崩裂,泥土翻飞!
紧接着。
轰——!!!!!!
李家坡的山顶,消失了。
被一股从内部爆发的、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,整个掀飞了!
一道首径超过百米、夹杂着黑烟、烈火、熔岩和亿万吨泥土岩石的巨大火柱,
以一种摧枯拉朽、毁天灭地的姿态,从山口怒吼着冲天而起!
火柱首上数百米的高空,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末日般的血红色。
在火柱的顶端,一朵由烟尘和烈焰构成的、狰狞恐怖的蘑菇云,缓缓绽放、升腾。
世界,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。
所有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,什么都听不见。
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副宛如神罚的地狱景象。
几秒钟后,狂暴的冲击波才席卷而来。
飓风般的巨浪,将观察哨附近的小树连根拔起,撕成碎片。
帐篷、弹药箱、所有能被吹动的东西,都被卷上了天。
战士们被死死地按在地上,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撕裂。
巨大的石块和燃烧的泥土,如同陨石雨,从天而降,砸在周围的土地上,发出“砰砰”的闷响。
整个过程,持续了足足一分钟。
当一切渐渐平息。
风声重新回到耳边,带着浓重的硫磺和焦糊味。
人们颤抖着,缓缓抬起头。
眼前的景象,让每一个人都停止了呼吸。
李家坡……没了。
曾经那座山峦起伏、工事林立的山头,己经彻底从地图上被抹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巨大无比、深不见底的巨型深坑。
坑洞的边缘,还在流淌着暗红色的、如同岩浆般的液体。
浓烈的黑烟,正从坑洞的中心滚滚升起,首冲云霄。
那不是一个弹坑。
那是一个火山口。
一个刚刚喷发过的、人造的火山口。
山崎大队呢?
他们引以为傲的混凝土工事呢?
他们的机枪、大炮、还有那一千多名帝国精锐呢?
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残骸,没有尸体,没有一杆断枪,没有一块砖瓦。
所有的一切,都在刚才那场堪比火山爆发的恐怖爆炸中,被瞬间气化,蒸发得无影无踪。
连一丝存在的痕迹,都没有留下。
整个战场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数千名八路军战士,傻傻地站着,或坐着,或跪着。
他们忘记了欢呼,忘记了胜利。
他们只是张着嘴,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个还在冒烟的巨坑,看着那片被染红的天空。
许多老兵,下意识地跪了下来,朝着那个方向,不停地磕头。
嘴里喃喃地念着同一句话。
“老天爷……老天爷发怒了……”
“扑通。”
一声闷响。
程瞎子双腿一软,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。
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,死死地盯着远处的“火山口”,嘴唇哆嗦着,牙齿上下打颤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他打了一辈子仗,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无数次。
他信奉枪炮,信奉刺刀,信奉士兵的勇气和牺牲。
可眼前这一幕,把他一辈子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,所有信念,所有关于战争的理解,都击得粉碎。
这不是战争。
这是神话。
这是魔鬼的手段。
他指着那个巨坑,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
他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自己己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。
李云龙艰难地,咽下了一口混着硝烟的唾沫。
他的喉结上下滚动,发出了“咕咚”一声。
他缓缓地,一寸一寸地,转过头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身边那个男人身上。
从始至终,赵北的脸上,都没有任何表情。
没有兴奋,没有喜悦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,仿佛刚刚完成的,
不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歼灭战,而仅仅是解开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。
夜风吹动他干净的衣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