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的手指,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死死地戳在地图上那个叫“张家堡”的红圈上。
他眼睛里的光,烫人。
赵北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,随即点了点头。
“好,就拿它开刀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“张家堡是鬼子楔入咱们运输线的一颗中心炮楼,工事坚固,明暗火力点都有。”
“主楼里驻扎着鬼子一个小队,外围还有个排的伪军协防。”
“以往咱们啃不动,是因为伤亡太大,不划算。”
他抬起头,看向李云龙。
“现在,它成了检验我们新战术,最完美的磨刀石。”
“好!”李云龙一拍大腿,火烧眉毛地吼道,“张大彪!给老子滚过来!”
一营长张大彪正蹲在不远处,跟几个战士吹牛,听见团长召唤,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。
“团长!政委!有啥任务?”
李云龙指着地图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张大彪脸上了。
“张家堡!看见没有?”
“看见了!不就是那个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的王八壳子嘛!”张大彪咧着嘴说。
“今晚,就给老子把它端了!”李云龙的命令简单粗暴。
张大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。
“团长,这……强攻张家堡,咱们营怕是得撂下小半个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就看见了旁边那两个丑得各有千秋的新玩意儿。
李云龙看出了他的犹豫,一脚踹在那个汽油桶上,发出“哐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怕个鸟!有政委给咱们捣鼓的新宝贝,今晚就让小鬼子尝尝,什么叫他娘的拆迁!”
李云龙随即下令,由一营抽调一个加强连,执行这次拔钉行动。
消息传开,战士们的情绪很复杂。
兴奋,是肯定的。
打了胜仗,又有了新武器,谁都想第一个尝鲜。
可张家堡炮楼的凶名,在新一团是挂了号的。
炮楼周围百米之内,全是开阔地,连棵挡子弹的树都没有。
以往几次试探性进攻,都在外围被鬼子的机枪和掷弹筒压得抬不起头,丢下了十几具尸体。
那地方,就是个吞人的无底洞。
夜幕降临,出发前。
李云龙把负责执行任务的加强连,全都集合到了靶场上。
一百多个精壮汉子,鸦雀无声,目光全都聚焦在那两样古怪的武器上。
李云龙一脚踩上一个弹药箱,清了清嗓子。
“弟兄们!”
他指着那个铁皮罐头。
“这玩意儿,叫‘窒息弹’!不炸,但比炸了还狠!扔进去,能让鬼子活活憋死在乌龟壳里!”
他又重重地拍了拍那个汽油桶炮。
“这个!是咱们的压轴大戏!政委给它取了个名,叫‘飞雷炮’!我觉得不好听!”
他咧开嘴,露出一口白牙,笑得像头狼。
“老子给它取了个新名,叫‘没良心炮’!”
战士们发出一阵哄笑,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。
“为啥叫‘没良心炮’?”
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煽动性。
“因为它一炮干过去,别说炮楼,连鬼子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你刨出来!”
“它不讲道理,没良心!”
“这样的宝贝,你们说,咱们喜不喜欢?!”
“喜欢!”
一百多号人扯着嗓子,吼声震天!
之前对张家堡的恐惧,瞬间被一股狂热的期待所取代。
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,跳下弹药箱,把场子让给了赵北。
赵北走到队伍前面,神色依旧平静。
他不像李云龙那样激情西射,但他的话,却像一颗颗定心丸,砸进了每个战士的心里。
“这次行动,不是强攻,是技术拆解。”
他拿起一根树枝,在地上画了个草图。
“作战流程很简单,分两步。”
“第一步,化学攻击。我们有二十枚窒息弹,目标是炮楼所有的机枪眼和观察孔。不需要扔得很准,只要能把氯气灌进去就行。炮楼里的鬼子,会替我们完成剩下的事。”
“第二步,物理摧毁。”
他指了指那三门“没良心炮”。
“等炮楼里的鬼子失去战斗力,三门炮呈品字形,在一百五十米外展开。一号炮负责主楼,二号炮负责顶层机枪巢,三号炮作为预备队,随时补刀。”
“记住,我们的任务不是冲锋,是精确地,把十公斤的炸药包,送到鬼子的脑门上。”
赵北顿了顿,环视众人。
“化学开路,物理超度。一套流程下来,如果鬼子还能从里面爬出来一个活的,就算我输。”
战士们彻底没了疑虑。
政委的话,比团长的动员还管用。
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自信上的周密计划,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。
李云龙在一旁听得首点头。
他娘的,老赵这张嘴,就是不一样。
杀人放火的事,从他嘴里说出来,怎么就跟教书先生讲课一样,条理分明,还透着一股子斯文。
“都听明白了没有?!”李云龙吼道。
“明白了!”
“好!全体都有!”
李云龙大手一挥。
“带上咱们的‘没良心’宝贝,跟我出发!”
“今晚,咱们不打仗!”
“咱们去给张家堡的鬼子……办丧事!”
夜色如墨。
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,像一条沉默的蛇,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山林。
没有番号,没有旗帜。
只有冰冷的武器,和一颗颗滚烫的、嗜血的心。
队伍的最前面,是李云龙和张大彪。
他们身后,几个战士抬着那三门拆分开的“没良心炮”和沉重的炮弹,脚下走得又快又稳。
张家堡炮楼,遥遥在望。
像一头趴在地平线上的黑色巨兽,顶上那盏探照灯的惨白光柱,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周围死寂的田野。
李云龙打了个手势。
队伍立刻停下,所有人就地蹲伏,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他举起望远镜。
镜片里,炮楼顶上的鬼子哨兵,正裹着大衣,来回踱步,时不时停下来,对着冰冷的夜空哈出一口白气。
炮楼外围的伪军营房里,还传出隐约的打牌声和笑骂声。
他们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,一无所知。
“妈的,死到临头了,还挺快活。”李云D压低声音骂了一句。
赵北没有跟来。
用他的话说,他是搞战略研究的,不是一线战斗人员。
但他的作战计划,却像烙印一样,刻在了李云龙的脑子里。
“一百五十米。”李云龙放下望远镜,回头看了一眼负责测距的战士。
“报告团长,距离炮楼正前方一百西十八米,位置绝佳!”
“好!”
李云龙嘴角咧开一丝冷酷的笑意。
这个距离,完美地处在鬼子掷弹筒的死角,和轻机枪的有效压制范围之外。
他压低了身体,声音像从地缝里挤出来一样,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“炮兵,准备!”
“把咱们的‘没良心’,给老子架起来!”
黑暗中,几个小组立刻行动起来。
汽油桶做的炮座被稳稳地安放在地上,短粗的无缝钢管炮管被迅速装上,调整着角度。
黑洞洞的炮口,像三只沉默的巨兽,无声地张开了嘴,对准了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坟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