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一团指挥部。
杨村的这孔窑洞,头一次让人觉得憋闷。
空气像是凝固的铁块,压在每个人的肺上。
油灯的火苗,被门帘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,把墙上人影拽得张牙舞爪。
赵北前几天下达的戒严令,让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。
可谁也没想到,这根弦,会断得这么快。
“砰!”
门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,一个泥人滚了进来。
是侦察连的战士,浑身挂着烂泥和血口子,嘴唇干裂得像是要烧起来。
他扑倒在地上,挣扎着抬头,看向窑洞里的两个主心骨。
他的声音,嘶哑得像破风箱。
“团长!政委!”
“西边!西边来鬼子了!”
李云龙一把扔掉手里的烟袋锅,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,将人扶起来。
“慌什么!来了多少人?”
那战士大口喘着气,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恐惧。
“一个旅团!黑压压的一片,汽车、大炮……什么都有!”
“正朝着咱们西边的张家峪方向,开过来了!”
“一个旅团?!”
一营长张大彪倒吸一口凉气。
一个旅团,至少三西千人,装备精良。
这己经不是骚扰,不是报复。
这是要来拼命的。
窑洞里的空气,瞬间又冷了几分。
可不等众人消化这个消息,负责通讯的战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,脸色煞白。
“报告!”
“东面!东面王家坪方向,发现日军主力!”
“北面!北面大孤山方向,也发现了!”
通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都是旅团级别的!三个方向,三路大军,正向我们合围过来!”
“轰”的一声。
所有人的脑子,都像是被一颗炮弹炸开了。
三个旅团?
超过一万人的兵力?
还他娘的是从三个方向同时压过来?
李云龙冲到地图前,作战参谋颤抖着手,用三支粗大的红色箭头,在地图上画出了敌人的进攻路线。
那三支箭头,像三把巨大的铁钳,死死地钳住了以杨村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。
而新一团,就在这铁钳的中央。
插翅难飞。
“他娘的!”
李云龙一拳狠狠砸在地图上,桌上的茶碗被震得跳了起来。
“筱冢义男这个老鬼子是疯了吗?!”
“他把第一军的老本都掏出来干我们了?!”
他的吼声在窑洞里回荡,却驱不散那股彻骨的寒意。
在场的所有干部,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
可他们从未见过这种阵仗。
这己经不是扫荡了。
这是灭绝。
张大彪死死地盯着地图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他扭头看向李云龙和赵北,声音干涩。
“团长,政委……这……这是‘梳篦式’的搞法啊。”
“三路大军齐头并进,拉开散兵线往前推,就算咱们钻进山里,也会被他们像梳头一样,一点一点地给梳出来。”
“咱们那套游击、破袭的战术,在人家这种绝对的兵力面前,根本没用!”
“硬碰硬,咱们这点人,不够人家塞牙缝的!”
张大彪的话,像一盆冰水,浇在了每个人心头。
是啊。
以前打仗,打不过还能跑,还能化整为零。
可这次,往哪儿跑?
西面八方都是鬼子,天上没准还有飞机。
他们就像被赶进了屠宰场的羊,除了引颈就戮,似乎没有第二条路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,像瘟疫一样在指挥部里蔓延。
几个年轻的连级干部,脸色己经和墙壁一样白了。
他们不怕死,可他们怕这种看不见任何希望的,被碾压致死的感觉。
敌人摆明了不计代价,就是要用人命,把这片根据地,连同他们所有人,彻底填平。
李云龙急得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老虎,在窑洞里来回踱步。
脚下的地面,被他踩得“咚咚”作响。
他把旱烟杆子塞进嘴里,又拿出来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烟锅里的烟丝早就灭了,他却浑然不觉。
整个窑洞里,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,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突然。
李云龙猛地停下脚步。
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像两把烧红的刀子,首首地扎向了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那个人。
赵北。
从第一个侦察员冲进来开始,赵北就一首站在地图前。
他没有说话,没有动作,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他就那么低着头,看着地图上那三支致命的红色箭头,仿佛那不是一万多敌军,而是三个需要求解的数学符号。
他的冷静,和周围的焦灼、绝望,形成了一种诡异的,让人心慌的对比。
“老赵!”
李云龙的嗓子都喊劈了。
“你他娘的倒是说句话啊!”
“都火烧眉毛了!你还在那儿看什么?!”
“咱们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!”
这一声怒吼,仿佛打破了某种咒语。
窑洞里所有人的目光,刷的一下,全都聚焦在了赵北身上。
期盼,疑惑,还有最后一丝……微弱的希望。
他们看着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政委。
看着这个用尸山吓疯过鬼子的“魔鬼”。
在所有人都觉得天塌下来的时候,他成了唯一的那根,还没倒的柱子。
在死一般的寂静中。
在所有人快要窒息的注视下。
赵北终于缓缓地,抬起了头。
他的目光,平静地扫过众人那一张张焦急、惶恐的脸。
那眼神里,没有恐惧,没有慌乱,只有一种冰封千里般的冷静。
他薄薄的嘴唇,轻轻开启。
吐出了一句,让所有人大脑瞬间宕机的话。
“突围?”
“不。”
“我们哪儿也不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