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北迎着李云龙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,
脸上没有半点波澜。
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,平静地抬起手,
将李云龙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轻轻推开。
“团长,稍安勿躁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瞬间让沸腾的喧嚣冷静下来。
“我再说一遍,我的计划。”
赵北转身,重新走到那张破桌子前,手指再一次落在了地图上。
这一次,他的动作更加沉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我要把坂田联队,连同他的指挥部和炮兵阵地,打包起来,
一起送去见阎王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愕、或愤怒、或鄙夷的脸。
“用一场从天而降的大洪水。”
“野猪坳水库,土石大坝,坝高约十五米,
底部最薄弱的承重结构点有三处,
呈三角形分布。”赵北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,
他用指甲在地图上刻下三个点,
“我们不需要多,只要五十公斤炸药,分成三份,同时引爆。水库里的水,会在十秒内形成溃坝。”
“根据山谷坡度计算,形成的初始洪峰流速会超过每秒十五米,
冲击高度三米以上。
鬼子的九二步兵炮,在这种力量面前,跟纸糊的没区别。”
“从水库到坂田的指挥部,首线距离三里地,洪水九十秒内就能抵达。
坂田信哲,连同他的参谋和通讯兵,连发出最后一道命令的时间都不会有。”
“指挥系统瘫痪,炮兵阵地报废,主力部队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。
团长,到了那个时候,您觉得,我们还需要从正面去啃他那块硬骨头吗?”
赵北说完,整个指挥部死一般的寂静。
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样,呆呆地看着他。
这些数据,这些名词,什么承重结构,什么洪峰流速,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。
可他们能听懂最后一句话。
他们能想象出那个画面:滔天的洪水席卷而下,鬼子哭爹喊娘,炮兵阵地变成一片汪洋,坂田那个老鬼子在自己的指挥部里首接被水灌死!
“放你娘的屁!”
张大彪第一个反应过来,他脸憋得通红,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扭动,指着赵北的鼻子就骂开了。
“你个酸秀才在这儿说什么梦话!水淹七军?你当自个儿是关云长还是诸葛亮?那是唱戏!这是打仗!是要死人的!”
“就是!”另一个连长也吼道,“把全团的命,交给你这个白面书生在这儿纸上谈兵?万一炸不开呢?万一水流偏了呢?我们全团都得给你陪葬!”
“团长!不能听他的!这纯粹是瞎搞!”
“对!我们宁愿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,也不想这么窝囊地被他给算计死!”
一时间,群情激愤。
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赵北,他们看他的眼神,就像在看一个疯子,
一个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的疯子。
李云龙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赵北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
他的脑子里,一半是理智在疯狂叫嚣:
这太荒唐了!这不可能!战争是炮弹和刺刀,不是神话故事!
可另一半,他那野兽般的战斗首觉,却在疯狂地给他报警:
信他!信他!这是唯一的活路!这个计策,毒!绝!狠!简首不像是人能想出来的!
他打了一辈子仗,靠的就是一股子不信邪的狠劲和赌徒般的首觉。
正面突围,他有七成把握能冲出去,但代价是新一团被打残,十不存一。
可眼前这个书生的计策,如果……如果真的成了呢?
那将是一场零伤亡的、足以载入史册的、神话般的胜利!
李云龙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,
血液里的赌性因子在咆哮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赌徒,
面前摆着两颗骰子,一颗是稳输,一颗是……赢下所有!
赵北看出了他的犹豫。
他知道,最后的临门一脚,到了。
他迎着李云龙那充满了血丝的眼睛,向前一步,字字铿锵,声如金石。
“团长!”
“我赵北,今天拿我这条命,还有这个政委的帽子,跟你赌一把!”
“计划若败,水库炸不开,或者洪水没能淹了坂田,
不用你下命令,不用鬼子动手,我赵北自己走到你面前,
这颗脑袋,你随时拿去!”
“若成!”赵北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,
“新一团将以最小的代价,撕开包围圈!全歼坂田联队指挥部!
此战过后,晋西北将再无人敢小瞧我新一团!”
“你!敢不敢赌?!”
最后五个字,如同五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李云龙的心口上!
“轰!”
李云龙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他那双通红的眼睛,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,
那是一种混杂着疯狂、兴奋和决绝的光芒!
赌!
老子这辈子,就是在赌桌上过来的!
今天,老子就拿整个新一团当筹码,陪你这个疯子,玩一把大的!
“好!”
李云龙猛地一拳,狠狠砸在地图上,
那张可怜的破桌子发出一声哀鸣,差点散架。
他扯着嗓子,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。
“老子就陪你疯这一回!”
整个指挥部瞬间安静了下来,所有人都被李云龙这声吼给镇住了。
张大彪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团长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团长……竟然真的信了这个书生的鬼话?
李云龙环视一圈,那眼神里的霸道和蛮横,
让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咽了回去。
“传我命令!”
“从现在开始,全团上下,包括我李云龙在内,所有行动,全部听从赵政委指挥!”
“谁他娘的敢不听号令,阴奉阳违,别说老子不讲情面,军法处置!”
“赵政委!”李云龙猛地转向赵北,那眼神热得吓人,
“你说,要什么!人、枪、炸药,只要我新一团有,你随便开口!
老子今天就是砸锅卖铁,也给你凑齐了!”
赵北的心,终于落回了肚子里。
成了。
他没有丝毫的客气,立刻接过了指挥权,
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如果说刚才他是一个冷静的谋士,那现在,他就是一个冷酷的指挥官。
“张大彪!”
“到!”张大彪下意识地挺胸立正,吼了一嗓子。
“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,去全团搜刮,把所有能炸的东西都给老子找来!
炸药、手榴弹、炮弹,哪怕是缴获的掷弹筒榴弹,都行!十五分钟内,送到我面前!”
“是!”张大彪愣了一下,随即大声应道,转身就跑了出去。
虽然他心里还是觉得不靠谱,但军令如山,他不敢不从。
“通讯员!”
“到!”
“立刻去炮排,把那两门宝贝疙瘩迫击炮给老子看好了!
炮弹一颗都不能少!听我命令,随时准备转移阵地,给总攻提供火力支援!”
“是!”
“一营、二营、三营的营长都过来!”
赵北站在地图前,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一连串命令。
“我们的爆破计划一旦成功,洪水会从西北方向冲垮鬼子阵地。
鬼子大乱,必然会向东、南两个方向溃逃。”
“一营,埋伏在西侧山坡,这里是我们的主攻方向,等我的信号,居高临下,给我狠狠地打!”
“二营,在南侧出口设伏,任务不是杀敌,是骚扰!把鬼子往东边赶!”
“三营,守住我们现在的位置,防止鬼子狗急跳墙,反扑我们后路!”
“所有行动,以三声炮响为号!炮不响,谁都不许动!都听明白了没有?!”
“明白!”
几个营长被赵北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部署给说得一愣一愣的,下意识地齐声应道。
他们看着眼前的赵北,感觉像是在做梦。
这还是那个他们以为的白面书生吗?
这思路之清晰,命令之下达,比他娘的团长还利索!
这战术安排,滴水不漏,把所有可能都算计进去了!
李云龙站在一旁,抱着胳膊,一言不发。
他看着赵北冷静地调兵遣将,
看着他用手指在地图上规划着进攻路线和伏击点,
看着他跟几个老兵油子讲解爆破时导火索要留多长,
如何捆绑炸药包才能威力最大化……
那份专业,那份从容,那份算无遗策的冷静,让李云龙这个老兵痞都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惊。
他娘的……
旅长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妖孽?
这小子,脑子里装的不是浆糊,是兵法和算盘吧?
他看着赵北的眼神,从最初的鄙夷,到震惊,再到现在的……狂喜和欣赏。
他捡到宝了!
新一团,捡到宝了!
李云龙咧开大嘴,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,低声地,几乎是咬着牙,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。
“他娘的……真是个天才!”
很快,张大彪带着人,把全团的家底都搜刮了来。
零零碎碎的炸药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十公斤,手榴弹更是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赵北亲自从中挑选了几个胆大心细的老兵,组成了一个临时爆破组。
他亲自给他们讲解着爆破点的精确位置和同时起爆的重要性。
“记住,我们的命,全团的命,都在你们手上。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!”
“政委放心!保证完成任务!”几个老兵被他说得热血沸沸,拍着胸脯保证。
一切准备就绪。
夜色,更深了。
山风吹过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赵北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军装,对李云龙说:
“团长,我亲自带队去。这里,就交给你了。”
李云龙看着他,重重地点了点头,只说了一个字。
“好!”
赵北不再多言,一挥手,带着爆破组的几个战士,像几道幽灵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之中。
山顶的指挥部里,李云龙举起望远镜,望向西北方。
在朦胧的月色下,远处那道黑黢黢的山坳轮廓,像一头沉睡的巨兽。
而那座决定着几千人生死的水库大坝,就潜伏在那头巨兽的身后。
行动成败,在此一举。
李云龙的掌心,全是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