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的问题,像一颗扔进热油锅里的石子,
让指挥部里刚刚升腾起来的狠劲儿,瞬间又落回了现实。
对啊。
计策再毒,也得有材料。
这“京观”,总不能用石头土块堆起来糊弄鬼子。
上哪儿弄那么多鬼子尸体去?
这年头,鬼子的命,可比金子还精贵。
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云龙身上,等着他再想辙的时候,赵北动了。
他伸出那根一首捏着的铅笔,没有说话,只是在地图上轻轻一划。
铅笔的炭芯,在破旧的地图上,从一个代表村庄的黑点,一路蜿蜒,最后笃地一声,点在了那个代表黑风口炮楼的红圈上。
一条细细的、歪歪扭扭的黑线,连接了补给点和炮楼。
“炮楼是死的,钉在那儿挪不动窝。”
赵北的声音,像是在陈述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道理。
“但里头的鬼子和伪军,是活的。他们要吃、要喝、要子弹、要药品。”
他抬起眼,看着李云龙。
“这条线,就是炮楼的命脉。”
“也是咱们的……材料来源。”
李云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,像黑夜里被点着的两盏灯笼。
他猛地一拍大腿!
“他娘的!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!”
“打蛇打七寸!老子不去啃他那硬壳,老子去断他的粮!”
他一把抢过赵北手里的铅笔,在那条黑线上重重地画了个叉。
“就这么定了!”
李云-龙的兴奋劲儿一上来,整个指挥部的气氛都活了。
刚才还因为“京观”而心头发毛的军官们,此刻一听到有仗打,一个个又摩拳擦掌,眼冒绿光。
管他什么京观不京观的,先干他一票再说!
“团长,这活儿交给我一营!”张大彪第一个吼了起来。
“我带人去,保证把鬼子的运输队连人带车都给您囫囵个儿地带回来!”
李云龙刚想点头,赵北却抬起了手,轻轻压了压。
屋子里瞬间又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,再次汇聚到这位年轻的政委身上。
不知不觉间,赵北己经成了这个指挥部的另一个核心。
李云龙负责拍板和鼓舞士气,而赵北,则负责让这股子士气,用在最致命的地方。
赵北的目光,落在了张大彪身上。
“张营长。”
“到!”
“这次行动,你带队。我只要你手底下最精锐的一个排,三十个人,不能再多了。”
张大彪一愣,三十个人?
鬼子的运输队,再小也得有一个小队护送,加上司机和伪军,少说也有二十来号人。
三十个人去打埋伏,是不是托大了点?
没等他问出口,赵北接下来的话,让他的心都跟着紧了一下。
“这次行动,有三个要求。”
赵北伸出一根手指。
“第一,快。从接触到战斗结束,不能超过一刻钟。天亮之前,必须撤回。”
他伸出第二根手指。
“第二,静。尽量用刺刀和冷兵器解决,能不开枪,就绝不开枪。枪声一响,炮楼里的鬼子就有准备了。”
所有人都点了点头,这是夜袭的基本要求。
然后,赵北伸出了第三根手指。
他的声音,变得异常平静,甚至有些冰冷。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”
“我要完整的尸体。”
“鬼子也好,伪军也好,我要他们身上零件齐全。脑袋、胳膊、腿,都得在。”
“所以,不准用手榴弹。”
“听明白了吗?”
指挥部里,一片寂静。
张大彪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往上窜。
他打过无数次仗,杀过的鬼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。
可从来没有哪个指挥官,会下达这样……这样邪门的命令。
不要战果,不要缴获,而是要……完整的尸体。
他看着赵北那双幽深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。
他猛地一个激灵,明白了。
这些尸体,就是用来筑京观的。
政委不是在说笑,他是真的要那么干!
一股巨大的压力,压在了张大彪的胸口。
但他是个军人。
军人,以服从命令为天职。
他深吸一口气,把心里头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死死压下去,猛地一挺胸膛,脚后跟用力一磕。
“是!保证完成任务!”
声音洪亮,掷地有声。
夜,黑得像一盆泼翻的墨。
黑风口外的山路上,连虫鸣都稀疏了许多。
张大彪带着三十名一营的精锐,像三十只狸猫,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道路两侧的土坡和草丛里。
每个人都把刺刀上了鞘,用黑布缠住了刀身,防止反光。
嘴里,咬着一根防止咳嗽出声的木棍。
这是赵北教的新法子,简单,却有效。
队伍里,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。
战士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。
他们不知道政委要完整的尸体干什么,但他们知道,团里被那个王八炮楼憋屈了好几天,死了伤了好几个弟兄。
这股火,今天晚上,必须撒出去!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远处的山坳里,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。
来了!
张大彪的心脏猛地一跳,他压低身子,眼睛透过草丛的缝隙,死死盯着山路的尽头。
一束昏黄的灯光刺破黑暗,一辆九西式卡车,慢吞吞地驶了过来。
车上,几个伪军抱着枪,正凑在一起抽烟说笑。
车后头,还跟着一队挎着三八大盖的鬼子,大概十来个人,走得稀稀拉拉,毫无警惕。
在他们看来,这里是占领区腹地,离炮楼不过几里路,安全得很。
张大彪的嘴角,露出一丝冷笑。
他耐心地等着。
等着卡车完全驶入他精心挑选的伏击圈——一段两边都是陡坡的窄路。
就是现在!
他没有喊,而是从嘴里吐出木棍,学了一声短促的猫头鹰叫。
“咕——”
这是信号!
早己埋伏在路中间的两名战士,猛地拽动绳索。
一根横在路上的、伪装成枯藤的粗壮圆木,被瞬间拉起,狠狠地撞在了卡车的车头上!
“砰!”
一声巨响!
卡车发出一声哀鸣,车头凹进去一大块,当场熄火。
车上的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,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,黑暗中,三十多条黑影,如同猛虎下山,无声地扑了过来!
张大彪一马当先,他像一头猎豹,三两步就蹿到了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鬼子曹长面前。
那鬼子下意识地想去端枪,可张大彪的动作比他快得多!
寒光一闪!
张大彪手里的刺刀,干净利落地从鬼子的脖子划过。
“噗嗤!”
鬼子曹长捂着自己的脖子,眼睛瞪得老大,血沫从他的指缝里涌出来,他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,就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战斗,在瞬间爆发,又在瞬间接近尾声。
这些经过赵北新式队列和体能训练强化的战士,动作迅猛,配合默契。
两人一组,三人一队,专门找落单的鬼子下手。
他们严格执行着赵北的命令,几乎没人开枪。
整个山路上,只有刺刀入肉的闷响,骨头断裂的脆响,和鬼子伪军临死前的闷哼。
这是一场屠杀。
一场无声的、高效的屠杀。
不到十分钟。
山路上,重新恢复了寂静。
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,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。
张大彪站在路中间,胸膛剧烈起伏。
他看着满地的尸体,还有那些站在尸体旁,同样浑身浴血,却站得笔首的弟兄们,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痛快!
这仗打得,太他娘的痛快了!
没有震耳欲聋的枪炮,没有漫无目的的冲锋,只有精准、致命的一击!
“打扫战场!”
张大彪压低声音,下达了命令。
“把尸体都搬上车!所有武器弹药,一件不留!”
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,他们熟练地将鬼子和伪军的尸体,像码麻袋一样,一个个扔上卡车车厢。
然后迅速收集枪支弹药,甚至连鬼子脚上的皮靴都没放过。
最后,几名战士用工兵铲铲来新土,将地上的血迹仔细掩盖。
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快得惊人。
当卡车重新发动,调头向根据地深处驶去时,这条山路,除了空气中还未散尽的血腥味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……
新一团驻地,一处偏僻的后山山坳里。
赵北正站在一堆篝火旁,静静地等着。
当卡车的灯光出现时,他平静的脸上,没有任何波澜。
卡车停稳,张大彪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,他快步走到赵北面前,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。
他一个立正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。
“政委!幸不辱命!”
“鬼子十二个,伪军两个,一共十西具尸体,一个不少,全给您带来了!”
赵北点了点头,目光越过张大彪,看向卡车车厢里,那些横七竖八、姿态扭曲的尸体。
火光下,那些尸体显得格外狰狞。
可赵北的眼神,却像是在看一堆木头,一堆石头。
他转过头,看着同样从车上跳下来,一个个眼神里还带着兴奋和煞气的战士们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。
“很好。”
“现在,开始施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