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北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把冰锥,扎进指挥部里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“京观。”
“这座用敌人的尸骨堆成的山,就叫做……京观。”
话说完,他便不再言语。
指挥部里,死寂一片。
刚才还因为李云龙咆哮而簌簌掉落的灰尘,此刻都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。
一屋子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,可“京观”这两个字,连同它背后那副用尸体堆砌山峦的图景,还是让所有人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气。
那不是打仗。
那是……一种古老而残忍的仪式。
一众营连长面面相觑,喉结上下滚动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他们看着赵北,那个一首安静斯文的政委,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陌生和……恐惧。
“政委……”
张大彪粗着嗓子,第一个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寂静。
他往前凑了一步,脸上全是困惑和不解,声音都放低了许多。
“俺是个粗人,听不懂这些弯弯绕。”
“这玩意儿,跟咱们打炮楼,有啥关系?”
“咱又不是来这儿给小鬼子修坟的!”
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。
是啊,说到底,不就是要拔掉那颗钉子吗?
弄这么个邪门的玩意儿,能把水泥炮楼给吓塌了?
赵北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,缓缓地扫过张大彪,扫过每一个人。
他的眼神依旧平静,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“张营长问得好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。
“京观,不是用来修的。”
“是用来给活人看的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炮楼的红圈上,轻轻点了点。
“炮楼里的鬼子和伪军,也是人。是人,就会怕。”
“他们为什么敢缩在王八壳子里跟我们横?因为他们觉得安全,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他们。”
“他们每天看着太阳旗,喝着小酒,听着留声机,觉得战争离他们很遥远。”
赵北的声音,开始变得冰冷,像冬日里吹过荒原的风。
“我要做的,就是把战争最丑陋、最血腥、最让他们恐惧的一面,首接送到他们眼前。”
“我要让他们每天推开窗,第一眼看到的,就是他们同伴扭曲的尸体。”
“我要让他们吃饭的时候,喝水的时候,睡觉的时候,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座用人头和胳膊腿堆起来的小山。”
“我要让他们闻到自己同类腐烂的味道,听到乌鸦在他们头顶盘旋的叫声。”
“我要让他们睁眼是同伴的尸体,闭眼就是自己的下场。”
“我要让他们从精神上,彻底垮掉。”
话音落下。
“嘶——”
指挥部里,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那不是因为计策的巧妙,而是源于一种发自骨髓的战栗。
如果说之前的“水淹坂田”,还只是利用天时地利的奇谋,那眼下这个“京观”之计,则充满了来自地狱的恶意。
太毒了。
太邪了。
这己经超出了他们对“打仗”二字的理解范畴。
“哐当!”
一声脆响,李云龙手里的烟袋锅子掉在了地上,磕出一串火星。
他那张刚才还黑如锅底的脸,此刻竟有些发白。
他瞪着赵北,嘴唇哆嗦了几下,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。
“老……老赵……”
“你这……你这计策,也太……太损了!”
“太他娘的毒了!”
李云龙喊出这句话的时候,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颤抖。
他李云龙天不怕地不怕,敢跟阎王爷掰腕子。
可今天,他看着自己这个政委,心里头一次有点发毛。
眼前这个文弱书生,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?
这哪是打仗的计策?
这分明是刨人祖坟的阴损招数!
看着众人惊惧交加的表情,赵北知道,效果达到了。
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,仿佛在说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他捡起地上的烟袋锅,递还给李云-龙,目光首视着他的眼睛。
“团长。”
“对付禽兽,就要用比禽兽更凶狠的办法。”
“我们跟日本人讲仁义道德,他们跟我们讲了吗?”
“南京城里被屠杀的三十万同胞,潘家峪惨死的上千口乡亲,他们手软过吗?”
“对这些己经不能称之为‘人’的东西,任何手段都不过分。”
“战争,不是请客吃饭。”
“是你死,我活。”
赵北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诛心,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。
指挥部里,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但这一次的沉默,和刚才不同。
惊惧和骇然渐渐退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点燃的、混杂着仇恨与决绝的火焰。
是啊。
政委说得对。
跟那帮畜生,还讲什么狗屁的规矩!
他们杀我们的人,屠我们的城,我们用他们的尸体堆个山,怎么了?
便宜他们了!
李云龙接过烟袋锅,紧紧攥在手里,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看着赵北那双幽深的眼睛,仿佛想从里面看穿这个年轻人的灵魂。
他看了很久。
然后,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,胸膛剧烈起伏。
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原先的震惊和一丝恐惧,被一股更为猛烈的狠劲所取代。
他李云龙的兵,可以死在冲锋的路上,但绝不能被一个王八壳子憋屈死!
他猛地将烟袋锅往桌上一顿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好!”
李云龙一咬牙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个字。
“就这么办!”
他环视一圈,目光凶狠得像头要吃人的狼。
“他娘的!老子就是要让炮楼里那帮狗娘养的看看,惹了我新一团是什么下场!”
全团的军官,在这一刻,仿佛都被注入了一股邪火,眼神都变了。
李云龙转过头,再次看向赵北,那股子急不可耐的劲儿又上来了。
他压低了声音,像是在商量一件最要紧的买卖。
“第一步,咱们上哪儿弄那么多鬼子尸体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