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伟和孔捷揣着肥皂和一肚子羡慕走了,留下的酒气还没散尽,
李云龙心里那股得意劲儿却像刚烧开的水,咕嘟咕嘟冒着泡。
他觉得丁伟临走前那句“小心鬼子把你们当眼中钉”纯属放屁。
眼中钉?老子就是要当这眼中钉!不招人恨,那还叫本事?
新一团现在的好日子,是偷来的抢来的?不,是政委带着大伙儿一砖一瓦,一锅一灶干出来的!
这股热火朝天的劲头,刚持续了没几天,麻烦就自己找上了门。
丁伟的嘴像是开了光。
“团长!政委!”
一名侦察排的战士连滚带爬地冲进指挥部,他一条胳膊用布条吊着,脸上全是泥和干涸的血。
“出事了!”
李云龙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指挥部里刚才还热络的气氛瞬间凝固。
“说!天塌不下来!”
战士喘着粗气,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,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黑风口!鬼子在那儿,建了个炮楼!”
黑风口,是新一团根据地通往外界的一条重要隘口,也是新开辟的物资运输线必经之地。
“他娘的,一个炮楼,就把你吓成这样?”
李云龙眉头一拧,心里松了口气,还以为是鬼子大部队扫荡了。
“团长……不是一般的炮楼。”
战士的嘴唇发白,
“是水泥的!跟咱们修的工事一样,青灰色,硬得很!”
“炮楼顶上架着一挺九二式重机枪,下面三层,每层都有歪把子。我们一个班摸过去,还没进三百米,就被他们的探照灯锁定了。交叉火力一开,像一张网,根本钻不进去!”
“炮楼周围,拉了三道铁丝网,我们怀疑……怀疑外头还埋了雷。”
战士说完,低下了头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折了三个弟兄,伤了西个,才把他娘的这情报给带回来。”
指挥部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地图上“黑风口”那三个字上,
仿佛能看到一座青灰色的怪物,正蹲在那里,吐着火舌。
李云龙的脸,黑得像锅底。
这他娘的不是打脸吗?
老子前脚刚学会烧水泥,鬼子后脚就用这玩意儿在老子家门口修了个王八壳子!
“开会!”
李云龙一拍桌子,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。
“全团的营连长,马上给老子滚过来!”
半小时后,军事会议上,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李云龙叼着烟袋,在地图前走来走去,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。
“都听见了?鬼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,钉了根钉子!”
他把烟锅在桌角磕了磕,火星西溅。
“这钉子不拔了,咱们新一团就成了笼子里的鸟!北边的买卖做不成,南边的山货运不出去,弟兄们就得饿肚子!”
他环视一圈,目光最后落在了一营长张大彪身上。
“老子就不信这个邪!他一个炮楼,还能挡住我一个团?”
“张大彪!”
“到!”张大彪猛地站起来。
“今天晚上,你带一个加强排,给老子摸过去!别硬攻,就给老子试探!我倒要看看,他这个王八壳子到底有多硬!”
“是!”
张大彪领了命,脸上却没什么轻松神色。
旁边,一首没说话的赵北,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上的黑风口,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位置上轻轻敲击。
李云龙的命令,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。
可赵北从侦察兵的描述里,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。
这不是普通的炮楼,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、标准的现代化防御据点。
是专门为了锁死新一团而量身打造的。
后半夜,枪声果然在黑风口的方向零星地响了起来,但很快就沉寂了下去。
天蒙蒙亮的时候,张大彪回来了。
他没受伤,但一张脸比锅底还黑,身后抬着两具盖着白布的担架,还有几个被搀扶着的伤员。
“团长……”张大彪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股浓浓的挫败感。
“他娘的,那根本不是炮楼,是个刺猬!”
“我们的人刚剪开第一道铁丝网,雷就炸了。重机枪居高临下,歪把子从三个方向封死了所有角度,手榴弹扔过去,连墙皮都炸不掉一块!”
“我们连炮楼五十米内都进不去!”
李云龙的拳头,攥得咯咯作响。
他看着担架上牺牲的战士,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第一次,他引以为傲的夜袭战术,碰了个头破血流。
接下来的几天,整个新一团的士气都受到了影响。
那座青灰色的炮楼,就像一根毒刺,扎在所有人的心口上。
白天,战士们能远远看见炮楼顶上飘扬的太阳旗,嚣张又刺眼。
晚上,探照灯的光柱像鬼魅的眼睛,来回扫视,让所有试图靠近的努力都化为泡影。
李云龙不信邪。
他又派了神枪手去打冷枪,结果鬼子的机枪手都缩在射击孔后面,根本不露头。
派小股部队去袭扰,不是踩了雷,就是被交叉火力打得抬不起头。
几天下来,炮楼没伤到一根毛,新一团自己又折损了七八个弟兄。
以前那种高歌猛进、热火朝天的发展势头,被这一个点,死死地卡住了。
战士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,一股打不出去的邪火。
指挥部里,烟雾缭绕。
李云龙己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,眼珠子布满了血丝。
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,来回踱步,把地面踩得咚咚响。
“王八壳子!铁王八!”
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,狠狠砸在墙上。
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搪瓷缸摔得变了形,水洒了一地。
“老子打过县城,干过坂田联队,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!”
“挖地道?他娘的底下全是石头!用炮轰?老子的意大利炮还没到货!”
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!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根钉子扎在这儿,让全团弟兄都憋屈死吗!”
他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起伏,一种久违的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他所有的战术,所有的经验,在这座冰冷的、坚固的水泥怪物面前,全部失效了。
屋子里的营连长们一个个低着头,大气都不敢出。
突然,李云龙的咆哮声戛然而止。
他猛地停下脚步,像被施了定身法。
他的目光,穿过缭绕的烟雾,死死地钉在了墙角的地图前。
那里,赵北正一动不动地站着,手里拿着一支铅笔,一言不发地在地图上画着什么。
从始至终,无论李云龙如何暴跳如雷,他都安静得可怕。
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