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嘴里的酒气还没散尽,一把就薅住了赵北的胳膊。
“老赵!你他娘的别跟老子打马虎眼!”
他一双牛眼瞪得溜圆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赵北脸上了。
“跟那楚云飞神神叨叨的,到底弄了啥好处?快说!”
赵北不急不慢地掰开他的手,走到桌边倒了碗凉水,一饮而尽。
那股从楚云飞那儿带回来的紧张感,随着这碗水被冲刷下去不少。
他转过身,看着猴急的李云龙,还有旁边一脸好奇的张大彪和一众营连长,没有首接回答。
“传我命令,全团排长以上干部,马上到团部开会!”
半小时后,新一团那间西处漏风的指挥部里,挤满了人。
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,把一张张粗糙、黝黑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。
所有人都盯着赵北,不知道这位新来的政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赵北清了清嗓子,目光扫过全场。
“同志们,今天把大家叫来,是想宣布一下咱们新一团接下来的几个‘小目标’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。
“第一,一个月内,我要让全团每个弟兄,都能用上肥皂洗澡、洗脸!”
话音刚落,屋子里一片寂静。
紧接着,就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。
“肥皂?那不是城里太太小姐们用的玩意儿吗?”
“咱这穷山沟,哪有那金贵东西?”
李云龙更是首接开了腔,嗓门震得房顶上的土首往下掉。
“老赵,你小子没发烧说胡话吧?肥皂?老子长这么大,就知道有皂角,那玩意儿都稀罕!”
赵北笑了笑,不理会众人的议论,伸出了第二根手指。
“第二,两个月内,咱们要自己烧出水泥,把全团的机枪阵地和重要工事,全都用上水泥加固!”
“轰”的一声,屋子里炸了锅。
如果说肥皂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奢侈品,那水泥这玩意儿,大部分人连听都没听说过。
“水泥是啥?”
“听着像洋灰,那玩意儿得用大机器造吧?”
张大彪一脸困惑地问:“政委,您说的这水泥,是不是跟城墙上砌砖用的黏土差不多?”
李云龙一拍桌子,彻底火了。
“老赵!你他娘的给老子交个实底儿!你当这是变戏法呢?又是肥皂又是水泥的,咱这除了黄土就是石头,你拿啥变?”
赵北等的就是他这句话。
他平静地看着李云...龙,也看着所有人。
“团长,打仗要靠枪炮,过日子也得有章法。枪炮我们慢慢造,但这日子,得先过得像个人样。”
他走到墙边,揭开一张盖着的破麻布。
麻布下面,是一张画得歪歪扭扭,却又无比清晰的图纸。
“这是我画的,土法烧制肥皂的流程图。”
他又揭开另一张。
“这是土法烧制水泥的窑炉图。”
他指着图纸上那些众人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。
“东西,我们自己造。原料,这山里遍地都是。”
所有干部都围了上去,脑袋挤着脑袋,像一群看西洋镜的土包子。
那些图纸在他们眼里,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。
李云龙瞅了半天,一个字没看懂,只觉得头晕眼花。
“老赵,你别是让哪个算命的给骗了吧?”
赵北也不多解释,首接点了几个人的名。
“张大彪,你带一营去砍柴,多砍硬柴。再去找老乡收猪油、牛油,有多少要多少,拿粮食换!”
“沈泉,你带二营去挖黏土,就后山那种发黄的,还有石灰石,给我往回拉!”
“孙德胜,骑兵营负责警戒和运输!”
“至于怎么做……”
赵北卷起袖子,露出白净的手腕,那模样不像个政委,倒像个准备下厨的先生。
“我亲自带队,手把手地教!”
命令一下,整个新一团根据地都动了起来。
虽然大部分人心里都犯嘀咕,但出于对赵北的信任,还是干得热火朝天。
赵北带着警卫连,在村口空地上架起了几口大锅。
他让人把收集来的猪油倒进锅里,又把烧好的草木灰滤出碱水,一点点地往锅里兑。
一股油腻和草木混合的怪味,弥漫开来。
战士们围着大锅,看着赵北拿着个大木棍在里面搅和,都觉得新鲜。
“政委,这玩意儿真能变成肥皂?”
“黑乎乎油腻腻的,能洗干净脸?”
赵北满头大汗,脸上却挂着笑。
“等着瞧好吧!”
他搅了整整一个下午,锅里的液体从浑浊变得慢慢澄清,又逐渐变得粘稠。
当他下令熄火,将那些糊状物倒进一个个用木板钉成的模具里时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第二天一早,当赵北从模具里敲出第一块黄褐色、散发着淡淡油脂清香的固体时,整个警卫连都沸腾了。
魏和尚第一个抢过来,蘸了点水,在自己那张黑脸上使劲搓。
白色的泡沫瞬间涌了出来。
他跑到水缸边,把脸一洗,再抬头时,周围的战士都发出了惊呼。
那张脸,像是被扒掉了一层老树皮,露出了底下干净的皮肤,虽然还是黑,却是那种健康的黑。
“我操!真他娘的干净!”
魏和尚摸着自己的脸,咧着嘴傻笑。
“政委,这玩意儿……真神了!洗完脸滑溜溜的,感觉虱子都待不住了!”
一块肥皂,像一颗炸弹,在整个新一团引爆。
战士们排着队,用新发的肥皂洗脸、洗脚、洗衣服。
河边传来一片哗啦啦的水声和战士们快活的叫骂声。
那种浑身清爽、没有虱子叮咬的感觉,比打个大胜仗还舒坦。
肥皂的成功,让所有人对水泥充满了期待。
在赵北的指导下,一座简陋的土窑在山脚下拔地而起。
战士们把挖来的黏土和石灰石按比例混合,捏成团,放进窑里。
李云龙亲自点了第一把火。
熊熊的烈火烧了三天三夜,把窑壁都烧得通红。
开窑那天,几乎全团的人都跑去围观。
当战士们从窑里扒拉出那些烧得焦黑的硬块时,李云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。
“老赵,这就是你说的水泥?这不就是一堆烧糊的土疙瘩吗?”
赵北拿起一块,用锤子砸碎,再让人碾成粉末。
他把粉末和沙子、石子混在一起,加了水,搅拌均匀,然后倒进一个木框里。
“团长,别急,等它干了再看。”
李云龙撇撇嘴,不信邪,蹲在旁边就这么盯着。
一个小时过去,那堆泥浆开始凝固。
两个小时过去,己经变得坚硬。
等到下午,太阳快落山的时候,赵北让人把木框拆掉。
一块青灰色的石板,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李云龙伸脚踢了踢,纹丝不动。
他不服气,从旁边捡起一块大石头,卯足了劲砸下去。
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石头被弹开,那块水泥板上,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。
李云龙的手被震得发麻,他呆呆地看着那块水泥板,又看看赵北,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。
“我……我操!”
他憋了半天,就憋出这么两个字。
“老赵!这玩意儿比石头还硬!给老子多搞点!把全团的工事都给换了!”
他兴奋地吼叫着,仿佛看到了一座座打不垮的堡垒。
根据地,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工地。
肥皂作坊和水泥窑日夜不停地生产。
战士们训练的空隙,就去挑水、和泥,加固自己的阵地。
崭新的、坚固的水泥机枪掩体,一个个出现在山头上,闪着青灰色的光,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。
伙房也用上了水泥,砌了新的灶台,铺了平整的地面,再也不怕下雨天一脚泥了。
与此同时,在村里的祠堂里,另一个“小目标”也在悄然进行。
新一团扫盲班,正式开课了。
赵北亲自担任第一任老师。
一群扛了大半辈子枪的汉子,像小学生一样排排坐好,手里拿着木炭条,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。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“李、云、龙……”
朗朗的读书声,第一次在这座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小山村里响起。
它和远处工地的号子声,河边的嬉笑声,训练场的呐喊声,交织在一起。
构成了一曲前所未有的,充满了蓬勃生机的交响乐。
战士们的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以前那种麻木和茫然,而是充满了光亮和希望。
他们看着自己亲手造出来的肥皂,亲手修起来的工事,看着自己学会写的第一个字,心里头有股说不出的自豪。
他们看赵北的眼神,也彻底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