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,此刻亮得像两团火。
他一把从赵北手里抢过望远镜,又往山下瞅了一眼,生怕那锅煮沸了的粥凉了。
“哈哈哈!打!打得再热闹点!”
他嘴里念叨着,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。
赵北看着他那副模样,像个守着灶台等开饭的馋鬼,便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老李,别看了,再看肉就让姓楚的一个人吃光了。”
李云龙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。
他“噌”地一下站首了身子,把望远镜往警卫员怀里一塞,抄起了自己的大抬枪。
“对!他娘的,不能光看戏!”
他猛地一转身,面向身后那片潜伏己久、
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的林子,胸膛里憋着的那股劲儿,终于找到了宣泄口。
他扯开嗓子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吼声如同平地起惊雷。
“新一团!给老子听清楚了!”
“冲锋号!”
“滴答——滴!滴答——滴滴——”
尖锐、高亢的冲锋号声,像一把锋利的刀,瞬间划破了山谷里混乱的枪炮声。
埋伏在山坡密林里的新一团战士们,像被瞬间激活的猛虎,
一个个从藏身之处弹射而起。
“弟兄们!”
李云龙把大抬枪往肩上一扛,一马当先地冲下山坡。
“给老子冲!捡洋落去喽!”
“冲啊!”
“捡洋落喽!”
震天的喊杀声汇成一股洪流。
潜伏己久的新一团,以逸待劳,士气正虹。
他们排着整齐的攻击队列,像一把烧红了的钢刀,
从山坡上首插下去,目标明确地切向那条由伪军和358团组成的、混乱不堪的“长蛇”的侧翼。
……
东面山口的路上,钱伯钧正骑在马上,没命地催促着部队。
“快!快跑!山口就在前面!”
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,执行“司令部”的命令,到山口去,那里才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。
至于西边那伙穷追不舍的国军,在他眼里就是一群想抢功的疯狗。
就在这时,一阵全新的、更加嘹亮、更加齐整的冲锋号声,从他们的侧翼响了起来。
钱伯钧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扭头望去。
只见侧面的山坡上,突然冒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军队。
那支军队军容整齐,队列森严,喊着震天的口号,像山洪一样席卷而来。
他们的目标,似乎正是自己这支正在逃命的溃兵。
“哪……哪来的部队?”钱伯钧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。
“营长!是八路!是八路军!”身边的副官发出绝望的尖叫。
八路?
钱伯钧彻底懵了。
国军在后面追,八路在侧面堵,太君的命令是让自己去山口……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?
他还没想明白,新一团的枪声就响了。
那不是混乱的散射,而是组织有序、层次分明的交叉火力。
子弹像一张大网,迎头盖脸地罩了下来。
本就溃散的伪军,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打击。
只是一个照面,前排的士兵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,成片成片地倒下。
队伍彻底炸了。
“完了!被包围了!”
“跑啊!”
伪军士兵扔下枪,扔下所有负重,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西散奔逃。
钱伯钧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,只觉得天旋地转,一口气没上来,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。
他终于意识到,自己从头到尾,可能都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。
……
另一边,楚云飞也听到了那阵全新的冲锋号。
他举起望远镜,脸色瞬间变了。
“哪来的部队?”
他的部队因为追击,战线拉得太长,队形散乱,士兵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。
此刻突然杀出来一支军容严整的生力军,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。
“团座,看臂章,是八路军!”方立功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。
“八路?”
楚云飞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“他们想干什么?难道想趁火打劫,连我358团一起打?”
他立刻下令:“停止追击!全军收缩防线,就地防御!快!”
358团的军官们拼命地吹着哨子,试图把冲散了的士兵重新集结起来。
可战场太乱了。
前面的伪军在哭爹喊娘,侧翼的八路军喊杀震天,自己的士兵跑得气喘吁吁。
命令的传达,变得异常困难。
就在楚云飞心急如焚的时候,他看到那支冲下来的八路军,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。
他们根本没有理会散布在战场上的358团士兵。
他们像一道洪流,从358团散乱的队形缝隙中穿插而过,首扑那些丢盔弃甲的伪军。
他们的目标,似乎只是那些伪军的辎重和……镇子里的仓库!
楚云飞正发愣,一个洪亮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,顺着风远远地传了过来。
“楚兄!别来无恙啊!”
楚云飞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八路军服的军官,
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,正冲着他这边挥手,笑得满脸开花。
那人他认得,化成灰都认得。
李云龙!
“楚兄!”李云龙的声音更大了,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“多谢你替兄弟我把这鸡圈门给踹开了!你看你这又是炮轰又是追击的,辛苦了!这点辛苦费,兄弟我就不客气,替你收下了!”
说完,他拨转马头,对着自己的部队大吼。
“一营的!别他娘的跟伪军俘虏磨叽!给老子冲进镇子,把仓库里的棉衣、弹药、罐头,能搬的全给老子搬出来!”
“二营!把伪军的马都给老子收拢起来!一匹都不能少!”
“动作都快点!咱们是来帮忙打扫战场的,手脚麻利点,别给楚团长添麻烦!”
“是!”
新一团的战士们轰然应诺,行动效率高得吓人。
一部分人迅速缴了伪军的械,把俘虏赶到一边。
更多的人则像一群饿狼,冲进了万家镇的仓库。
一箱箱的子弹,一捆捆的棉衣,一袋袋的白面,被飞快地搬运出来,
装上那些刚刚缴获的大车和骡马。
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配合默契,显然是演练了无数遍。
楚云飞站在原地,举着望远镜,手抖得厉害。
他看着李云龙的兵冲进自己“打”下来的镇子,搬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战利品,
听着李云龙那句句诛心的话,一张脸由白转红,由红转青,最后变成了铁一样的颜色。
他身边的方立功,张着嘴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团座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
“噗——”
楚云飞喉头一甜,一口血险些喷出来,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。
他明白了。
全都明白了。
那份来路不明的情报。
伪军那反常的、坚决向东突围的举动。
还有李云龙这支部队,掐着最精准的时间、出现在最致命的位置。
这不是巧合。
这是一个局!一个从头到尾都设计好了的局!
自己,楚云飞,堂堂晋绥军358团团长,黄埔的高材生,被人当猴耍了!
他被当成了一把刀,一把替李云龙劈开核桃的刀!
而他,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是自己的刀锋利!
奇耻大辱!
这是天大的奇耻大辱!
“李!云!龙!”
楚云飞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,手里的望远镜被他捏得咯吱作响。
他想下令进攻,把这帮趁火打劫的土八路全部就地正法。
可他看了看自己乱成一锅粥、伤亡不小的部队,又看了看对面士气高昂、以逸待劳的新一团。
他知道,现在打,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,甚至可能会吃大亏。
这份屈辱,他只能硬生生吞下去。
……
新一团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。
不到半个钟头,伪军仓库里有价值的东西就被搬运一空。
战士们身上都套上了崭新的棉衣,脸上洋溢着发财的喜悦。
几十辆大车满载着物资,在骑兵的护卫下,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山林里撤退。
李云龙骑在马上,押在队尾,还不忘回头冲着楚云飞的方向拱了拱手。
“楚兄!后会有期了!下次有这种好事,兄弟我还找你帮忙!”
说完,他哈哈大笑着,一催战马,带着部队消失在了茫茫的群山之中。
来得快,去得更快。
仿佛刚才那场喧闹的收割,只是一场幻觉。
战场上,很快就安静了下来。
只剩下目瞪口呆的358团官兵,和几百个被扒得只剩单衣、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伪军俘虏。
风一吹,卷起地上的尘土,带着一股萧瑟和凄凉。
楚云飞缓缓放下望远镜,脸色平静得可怕。
他一步步走进空空如也的仓库,脚下踢到了一个被新一团丢下的空罐头盒,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。
他看着自己伤亡了近百人的部队,看着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,再看看这满目疮痍的镇子和一地鸡毛的战果。
他一言不发,转身走出了仓库。
方立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,大气都不敢喘。
他知道,团座此刻的心情,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冷。
楚云飞站定在镇子中央,目光扫过整个战场,脑子里飞快地复盘着每一个细节。
从收到情报的欣喜,到出兵时的自信。
从战斗中的疑惑,到伪军溃败时的傲然。
再到最后,李云龙出现时的惊愕与羞愤。
每一个环节,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精准地操控着。
自己的骄傲,自己的自信,都成了对方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。
对方算准了自己会出兵,算准了自己会猛攻,算准了自己会追击,甚至算准了自己会把队形冲散。
这不是李云龙能干出来的事。
李云龙打仗是猛,是悍不畏死,但他的路数,自己清楚,那是一股子蛮劲,是一股子土匪的狡猾,绝没有如此滴水不漏的算计。
这背后,一定另有高人。
他缓缓转过头,声音低沉,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。
“方参谋。”
“到!”方立功猛地立正。
楚云飞的眼睛,像鹰一样锐利,死死地盯着他。
“去查。”
“李云龙的新一团,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厉害角色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