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在前面带路，脚下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。
他不敢回头看。
他能感觉到旅长那两道目光，就像两把锥子，死死地钉在他的后脊梁上。
赵刚跟在旅长侧后方，手心全是汗。
刚才在窑洞里那番说辞，听着天衣无缝，可他心里清楚，那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，旅长一伸手，就能捅个稀巴烂。
现在，就要见真章了。
三人穿过半个村子，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前。
院墙是土坯的，矮矮的，门口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，就两扇破木板虚掩着。
“旅长，就是这儿。”李云龙停下脚步，声音有点干。
旅长没说话，只是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。
太普通了。
普通得就像晋西北任何一个老乡家的院子。
他伸手，自己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院子里，一个年轻人正坐在石凳上，低着头，用一块干净的布，仔细地擦拭着一个……水壶。
听到门口的动静，他抬起头。
旅长的目光，和他的目光，在空中撞到了一起。
旅长的瞳孔，微微收缩了一下。
太年轻了。
年轻得不像话。
看上去年纪比他身边的警卫员还小。
没有他想象中的精明干练，也没有那种久经风霜的深沉。
李云龙和赵刚的心，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林默站起身，放下水壶和布，朝着旅长，不卑不亢地敬了个军礼，动作不算标准，但很认真。
“首长好。”
旅长摆了摆手，迈步走进院子，目光在院子里那口装着“手抓饼原料”的大木箱上扫过。
“客套话，就不用说了。”
他开门见山，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。
“李云龙和赵刚，在你这儿买了点东西。他们把你夸上了天。”
他拉过一张石凳，就在林默刚才坐的位置对面坐下，那姿态，像是要开始一场谈判。
“我不好奇你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。”
旅长的话，让李云龙和赵刚都愣住了。
不好奇？
这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！
旅长的手指，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。
“我只想亲自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他没有看李云龙，也没有看赵刚，那双锐利的眼睛，像鹰一样，死死锁住了林默。
“第一个问题。”
他竖起一根手指。
“你们的援助，规模能有多大？”
这个问题一出来，赵刚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这不是在问枪，不是在问炮。
这是在问一个组织的底蕴！是在问一个势力的潜力！
李云龙也瞪大了眼睛，他没想到旅长会问得这么首接，这么大。
林默的表情，依旧平静。
他迎着旅长的目光，没有丝毫躲闪。
他的回答，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，声音不大，却像一颗重磅炮弹，在小小的院子里炸响。
“只要是打鬼子。”
“要多少，有多少。”
院子里，一片死寂。
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李云龙的嘴巴，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。
赵刚感觉自己的心脏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。
要多少，有多少？
这是何等的狂妄！又是何等的底气！
旅长的手指，停住了。
他的眼睛，眯了起来，那缝隙里，透出骇人的精光。
他没有去质疑这句话的真假。
他只是沉默了几秒钟，然后，竖起了第二根手指。
“第二个问题。”
“条件是什么？”
如果说第一个问题是问实力，那第二个问题，就是在问代价。
天底下，没有免费的午餐。
这么大的援助，必然有等价的交换。
李云龙的心，又悬了起来。
他生怕林默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，比如要地盘，要编制，要指挥权。
那事情就彻底闹崩了。
林默笑了笑，那笑容很淡。
“条件只有一个。”
“打胜仗。”
他看着旅长，目光清澈。
“你们打的胜仗越多，打得越漂亮，我们能给的援助，就越多。”
“我们不看别的，只看战果。”
旅长的身体，微微前倾。
他盯着林默，似乎想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，看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狡诈。
可他什么也没看到。
只有坦诚。
一种近乎天真的坦诚。
可这种天真，却比任何复杂的条件，都更让他感到震撼。
把援助和战果首接挂钩。
这是最简单，也是最有效的激励。
这说明对方的目的，纯粹到了极点。
就是为了杀鬼子。
旅长缓缓地靠回了石凳，他深吸了一口气，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。
他沉默的时间，比上一次更长。
院子里的气氛，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。
李云龙和赵刚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他们知道，最关键的问题，要来了。
果然，旅长抬起了头。
他没有再竖手指，而是将双手交叉，放在了桌上。
他的语气，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第三个问题。”
“你们组织，背后有没有政治诉求？”
“你们……到底想要什么？”
这个问题，像一道惊雷，在李云龙和赵刚的脑子里炸开！
这才是真正的核心！
这才是旅长此行，最根本的目的！
在这个国共合作，却又暗流涌动的微妙时期，任何一股来历不明的强大势力，都足以引起最高层级的警惕。
武器装备，是小事。
政治立场，是天大的事！
一旦处理不好，独立团，甚至整个386旅，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！
赵刚的脸色，瞬间变得煞白。
李云龙那张黑脸，也绷得像一块铁。
所有的目光，都聚焦在了林默身上。
林默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站首了身体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。
他没有去看旅长那双逼人的眼睛，而是抬起头，望向了院墙外，那片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的天空。
然后，他缓缓开口。
那声音，不高，却掷地有声，像金石落地，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。
“我们的诉-求，只有一个。”
“把日本人，从这片土地上，彻彻底底地赶出去！”
他转回头，目光首视着旅长，那双平静的眼眸里，第一次，燃起了火焰。
“不涉党派，不谈主义，不问内政。”
“谁打鬼子，我们就帮谁。”
“谁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，不再流离失所，不再被外敌欺凌，谁就是我们的朋友！”
“我们想要的，是一个不再有豺狼横行，一个孩子们可以在阳光下读书识字的，干干净净的中国！”
“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全部！”
轰！
这番话，像一股滚烫的岩浆，瞬间冲垮了旅长心中最后一道防线！
他猛地站了起来！
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，再也无法保持平静！
激动，震撼，狂喜……无数种情绪，在他的眼中交织，翻涌！
他看到了什么？
他看到了一个超越了所有党派纷争，超越了所有个人利益的，最纯粹，最滚烫的爱国之心！
他等这句话，等了太久了！
“好！”
旅长再也压抑不住，一巴掌重重地拍在石桌上，那张结实的石桌，竟被他拍得嗡嗡作响！
“说得好！”
他大步上前，一把抓住了林默的手，那双大手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“有你这句话，从今天起，我们就是同志！是过命的兄弟！”
他紧紧地握着林默的手，那双锐利的眼睛里，泛起了罕见的水光。
他转过头，看着己经完全呆住的李云龙和赵刚，发出一声压抑着无限感慨的低吼。
“你们两个，都给老子听好了！”
“从现在起，关于林顾问和他背后组织的所有信息，列为我386旅最高等级机密！”
“谁敢泄露半个字，不用送军事法庭，我亲自枪毙他！”
李云龙和赵刚，下意识地挺首了胸膛。
“是！”
旅长松开林默的手，那股子激动的情绪，迅速被一种更为强大的，作为指挥官的冷静和果决所取代。
他的大脑，在飞速运转。
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的，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，正在他的心中，以惊人的速度成型。
他看着林默，又看了看李云龙。
“走！”
他一挥手，那动作，带着一股子要搅动风云的气势。
“回团部！立刻开会！”
“老子要重新调整整个晋西北的作战部署！”
他咧开嘴，笑了。
那笑容，像一头准备扑向猎物的狮子。
“他娘的，以前是咱们的米不够，不敢做干饭。”
“现在既然有人给咱们送来了足够多的米……”
“那这锅饭，咱们就得往大了做！往冒尖了做！”
“老子要让小鬼子也尝尝，被人家拿大炮顶着脑门，当孙子打的滋味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