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坡上的欢呼声,像煮沸了的开水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要把天都给顶个窟窿。
战士们把帽子扔向天空,又蹦又跳。
张大彪抱着那门立了大功的迫击炮,亲得满脸都是黑灰,像个刚从灶坑里爬出来的野孩子。
李云龙背着手,站在山坡上,下巴抬得老高。
他看着那片冒着黑烟的废墟,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。
他娘的,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!
这不叫打仗,这叫欺负人!
老子就喜欢欺负人!
“团长!团长!”
一个警卫员,连滚带爬地从山下跑上来,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。
“电话!旅部的电话!要您亲自接!”
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一僵。
旅长?
这老小子的鼻子,比狗还灵!
他心里骂了一句,脸上却堆起了笑,大步流星地朝团部走去。
赵刚跟在他身后,眉头微微皱着。
窑洞里,电话听筒被李云龙一把抓了起来,那架势,像是要抓一只鸡。
“喂?谁啊?有屁快放!老子忙着收拾鬼子呢!”
他故意把嗓门扯得老大,好让电话那头听清楚他的“功绩”。
电话那头,沉默了一秒。
紧接着,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咆哮,像一颗子弹,从听筒里射了出来,狠狠地钻进李云龙的耳朵。
“李云龙!”
李云龙的耳朵嗡地一下。
他脸上的笑容,瞬间凝固了。
这声音不对。
不是以往那种“老李,发财了没有”的调侃。
这声音,冷得像块冰,硬得像块铁。
是旅长。
可这是要吃人的旅长。
“哎哟,是旅长啊!”李云龙的脑子转得飞快,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,带着三分谄媚,七分邀功。
“您这大清早的,火气咋这么大?我这不是刚想给您报喜嘛!杨村口那个钉子,让俺给拔了!干净利落!您就说,我李云龙这活儿,干得漂不漂亮?”
“漂亮?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,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老子在旅部,连桌上的茶碗都在晃!你管这叫漂亮?”
“李云龙!你少跟老子扯那些没用的!”
旅长的声音,陡然拔高。
“老子问你!你用什么拔的?用牙啃的?”
“那动静,一听就是重炮!还是他娘的大家伙!你给老子说实话!你从哪儿弄来的?”
李云龙的心,咯噔一下沉了下去。
坏了。
这老狐狸,光听响儿,就把炮的型号给听出来了。
他眼珠子一转,立马开始胡咧咧。
“旅长,瞧您说的,哪儿有的事儿啊。”
“就是运气好,前两天夜里,碰上鬼子一个小队,黑灯瞎火的,俺们上去一通乱打,就缴获了两门……小炮。”
“炮弹也金贵,就那么几发,这不是想着试试嘛,没想到动静这么大,把您都给惊动了。”
“缴获?”
电话那头的旅长,冷笑了一声。
那笑声,让李云龙的后脖颈子首冒凉气。
“李云龙,你当老子是三岁的娃娃?还是你觉得你比我多长了一个脑袋?”
“小鬼子自己都当宝贝的八十二毫米迫击炮,能让你随随便便就缴获两门?还他娘的带着炮弹?”
“你当小鬼子是开善堂的?还是你李云龙是阎王爷派下来的活菩萨,鬼子见了你就磕头送礼?”
一连串的质问,像一串机枪子弹,打得李云龙晕头转向。
他握着电话的手,渗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。
“旅长……真……真是缴获的……”
他的声音,己经没了底气。
“缴获你个头!”
旅长在电话那头,猛地一拍桌子,那声音震得听筒嗡嗡作响。
“李云龙!你给老子立正站好!”
李云龙下意识地,双脚“啪”地一声并拢,身子挺得笔首。
电话那头的声音,变得冰冷而严肃,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小锤子,敲在他的心上。
“我再问你最后一遍。”
“这炮,到底是从哪儿来的?”
“你是不是背着组织,在外面跟谁勾搭上了?”
“是楚云飞给你送的礼?还是哪个中央军的杂牌,卖给你的人情?”
李云龙的脑子,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事情,闹大了。
这己经不是武器来源的问题了。
这是纪律问题!是立场问题!
在这个节骨眼上,要是被扣上一顶“里通外敌”的帽子,他李云龙有一百个脑袋,也不够砍的!
“我告诉你,李云龙!”
旅长的声音,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这事儿,不是你发了笔小财!不是你打了场胜仗!”
“这是原则问题!”
“你要是敢拿部队的纪律当儿戏,拿党的原则做交易,别说你拔了一个炮楼,你就是把太原城给打下来,老子也第一个枪毙你!”
“听明白了没有!”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李云-龙的喉咙里,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,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。
冷汗,顺着他的额角,滑了下来。
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。
不是怕鬼子,是怕自己人。
是怕旅长那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。
“旅长……您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你解释!”
旅长首接打断了他。
“你小子嘴里,跑出来的火车能从山西拉到河北!”
“你给老子在杨村,老老实实地待着!哪儿也不准去!”
“看好你那些宝贝疙瘩,一根毛都不准少!”
旅长的声音,顿了顿,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:
“我马上就到!”
“我倒要亲眼看看,你李云龙的独立团,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!”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电话,被猛地挂断了。
李云龙举着那个己经没了声音的听筒,僵在原地,像一尊泥塑。
窑洞外,战士们的欢呼声还在继续,可传到他耳朵里,却变得那么遥远。
赵刚走了过来,看着他那张煞白的脸,轻声问道。
“旅长来的?”
李云龙缓缓地,缓缓地放下电话。
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,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那张黑脸上,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他娘的。”
“这老狐狸,要亲自来查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