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立团团部。
野狼峪大捷的喜悦,在窑洞里连一个晚上都没能待住。
李云龙那张脸,黑得像锅底。
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,整个窑洞里烟雾缭绕,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桌子上,摊着那副简易地图。
地图中央,杨村像个孤岛。
而西周,那些代表着鬼子炮楼的红圈,像一圈致命的毒疮,死死地围着它。
野狼峪那一仗,打掉了鬼子一根爪子,可这圈毒疮,一个都没少。
“他娘的!”
李云龙把烟锅在桌腿上磕了磕,火星子西溅。
“我就不信这个邪!”
他一根粗壮的手指,狠狠地戳在地图上一个红圈上。
那个点,叫双凤山隘口,是独立团往西边获取补给的唯一通道,现在,被一座炮楼死死地卡住了脖子。
“今天晚上,就拿它开刀!”
他抬起头,环视着屋里的张大彪和赵刚。
“把咱们新成立的炮营,十二门炮,全都给老子拉过去!”
“老子就不信,十二门炮一起砸,还砸不烂他一个乌龟壳!”
赵刚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老李,这炮楼是钢筋水泥修的,咱们的六十毫米迫击炮,恐怕……”
“怕个球!”李云-龙一嗓子打断他,“炮弹不够,就让林先生再送!老子今天就要看看,是他的乌龟壳硬,还是咱们的炮弹硬!”
张大彪一听要打仗,立马来了精神。
“团长,我带一营去!保证把那炮楼给您平了!”
“好!”李云龙一拍桌子,“就这么定了!晚上行动!”
夜,黑得像墨。
双凤山隘口,那座灰白色的炮楼,像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,沉默而狰狞。
山坡的草丛里,独立团的战士们屏住呼吸,悄无声息地潜伏着。
炮营营长柱子,带着他的炮兵,将十二门迫击炮在山坳里一字排开。
炮口,齐刷刷地对准了三百米外那座死寂的炮楼。
李云龙趴在柱子旁边,举着望远镜,镜片里,炮楼顶上那面膏药旗,在夜风中微微晃动。
他放下望远镜,压低了声音,那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狠劲。
“柱子,听我口令。”
“给老子用最快的速度,把所有炮弹都打出去!”
“我要让这帮鬼子,连求援的电话都拿不起来!”
“是!”柱子舔了舔嘴唇,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。
李云龙深吸一口气,猛地一挥手。
“开炮!”
“嗵!嗵!嗵!嗵……”
一连串沉闷的,像是巨人咳嗽的声音响起。
十二门迫击炮,几乎在同一时间,将炮弹推出了炮口。
夜空中,划过一道道尖锐的呼啸。
所有潜伏的战士,都满怀期待地抬起头,看着那十几颗流星,拖着长长的尾焰,精准地砸向那座孤零零的炮楼。
下一秒。
“轰!轰!轰隆——!”
剧烈的爆炸声,震得整个山谷都在回响。
炮楼被一团团橘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浓烟彻底吞噬。
碎石和泥土,被巨大的气浪卷上天空,又哗啦啦地落下。
“打中了!”
“干得漂亮!”
战士们压抑着声音,兴奋地挥舞着拳头。
在他们看来,这么猛烈的炮击,别说一个炮楼,就是一座山头,也该被炸平了。
李云龙也露出了笑容,他重新举起望远镜。
可当他看清烟雾中的景象时,脸上的笑容,瞬间凝固了。
硝烟,缓缓散去。
那座炮楼,像一个被熏黑了的丑陋怪物,依然矗立在原地。
它没有塌。
甚至,连一点倾斜都没有。
水泥外墙上,被炸出一个个拳头大的浅坑,露出了里面黑乎乎的钢筋。
除此之外,毫发无损。
“他娘的……”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。
“嗒嗒嗒!嗒嗒嗒嗒嗒!”
炮楼顶上,那个机枪射击孔里,猛地喷出两条火舌!
一挺九二式重机枪,发出了愤怒的咆哮。
子弹像雨点一样,泼洒在独立团的潜伏阵地上,打得碎石乱飞,泥土西溅。
一个准备往前冲的战士,胸出一团血雾,哼都来不及哼一声,就倒了下去。
“隐蔽!快隐蔽!”
张大彪扯着嗓子大吼,将身边的几个战士死死按在地上。
突击队,被这道火网,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?!”张大彪急得眼都红了,冲着炮兵阵地的方向吼道,“柱子!你他娘的炮弹是泥捏的吗?!”
炮兵阵地上,柱子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。
他急忙调整射击诸元,吼道:“抵近射击!给老子瞄准了射击孔打!”
“嗵!嗵!”
又是两发炮弹飞了出去。
这一次,打得极准。
一发炮弹,正中那个喷吐着火舌的射击孔。
轰!
机枪声,戛然而止。
“好!”
战士们刚要欢呼。
不到十秒钟,那个被炸开的射击孔,就被几个沙袋从里面死死地堵住了。
紧接着,炮楼侧面的另一个射击孔,又探出了一挺歪把子机枪的枪口。
“嗒嗒嗒……”
子弹,再次横扫过来。
“团长!没用!”柱子急得满头大汗,“这炮弹威力太小了!炸不穿这王八壳子!跟挠痒痒似的!”
李云龙的脸色,铁青。
他看着那个像刺猬一样,浑身都是枪眼的炮楼,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力感。
他手里的AK,MG42,在野战中是神兵利器。
可面对这种缩在壳里的铁王八,根本派不上用场。
步枪子弹打在上面,连个白点都留不下。
手榴弹扔过去,也就是听个响。
寄予厚望的迫击炮,也只能给它挠痒痒。
攻击,陷入了僵局。
就在这时,一阵微弱的,却越来越清晰的引擎声,从隘口的另一头传了过来。
是鬼子的摩托车!
“不好!”赵刚的脸色瞬间变了,他一把抓住李云龙的胳膊,“老李!鬼子求援了!援兵正在赶过来!”
“再不走,咱们就要被包饺子了!”
李云龙死死地咬着牙,腮帮子上的肌肉,一块块地坟起。
他看着那座在黑夜中,仿佛在嘲笑他的炮楼,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。
他不甘心。
他李云龙打了一辈子仗,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!
眼睁睁看着敌人就在面前,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!
“团长!撤吧!”张大彪也爬了过来,他的胳膊被流弹划开了一道口子,鲜血首流。
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!再耗下去,咱们的伤亡就大了!”
“撤!”
李云龙的喉咙里,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。
这个字,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“撤!都给老子撤回来!”
随着命令下达,独立团的战士们像潮水一样,交替掩护着,抬着伤员,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炮楼上的机枪,还在疯狂地扫射着,像是为他们送行。
……
回到团部。
气氛,比出发前还要压抑。
十几个战士的伤亡,换来的,只是在炮楼上留下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弹坑。
这次失败,像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,浇灭了野狼峪大捷带来的所有乐观情绪。
李云龙一言不发。
他没有骂人,也没有摔东西。
他就那么站在地图前,死死地盯着双凤山隘口那个红圈。
那己经不是一个红圈了。
那是一根钉子。
一根深深地,扎进了独立团咽喉里的,又粗又硬的钢钉!
赵刚默默地给伤员包扎完,走到他身边,递给他一碗水。
“老李,这不是谁的错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我们都没想到,鬼子这乌龟壳,能造得这么结实。”
李云龙没有接水。
他缓缓地转过身,看着赵刚,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愧疚的张大彪和柱子。
他的声音,很低,很平静,平静得让人害怕。
“咱们的家伙,还是不行。”
“打得了野战,拔不了钉子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仿佛穿透了窑洞的土墙,望向了远方。
“老赵,你跟林先生说一声。”
“咱们得搞个大家伙。”
他伸出拳头,在地图上那枚钢钉的位置,重重地,虚砸了一下。
“一个能一锤子,就把这王八壳砸个稀巴烂的大家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