窑洞里的空气,像是被侦察兵带进来的那股冷风给冻住了。
刚刚还为“委员会”成立而眉开眼笑的李云龙和赵刚,脸上的表情都僵在那里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李云龙一把揪住侦察兵的领子,那力道,让小战士的脸都憋红了。
“再说一遍!”
“团……团长……”侦察兵喘着气,指着墙上的地图,“鬼子……鬼子疯了!”
“河源县城外,西边的大孤镇,南边的白家庄……所有通往咱们根据地的路口,都在修炮楼!”
赵刚己经快步走到了地图前,他手里还捏着那支记录经费的钢笔。
他听着侦察兵报出一个个地名,手里的笔就在地图上,画下一个个红色的圆圈。
每画一个圈,李云龙的脸色就黑一分。
那一个个红圈,像一串血淋淋的项圈,正从西面八方,朝着杨村这个中心点,死死地勒过来。
“还有封锁沟!”侦察兵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他们抓老百姓去挖,从炮楼连着炮楼,又深又宽,马都跳不过去!”
赵刚的笔尖一顿,开始用红线,将那些孤立的圆圈连接起来。
一张狰狞的,不规则的蛛网,在地图上迅速成形。
杨村,就是那只被困在网中央的飞蛾。
“他娘的!”
李云龙一拳砸在桌子上,那张破桌子发出一声哀嚎,差点散架。
“筱冢义男这个老鬼子,他这是要用乌龟壳把咱们活活憋死!”
他那双眼睛,死死盯着地图上那张越收越紧的红网,里面全是血丝。
“这不是简单的封锁。”
赵刚放下了笔,他的脸色,比窑洞里的土墙还要灰败。
“这是筱冢义男最毒的一招,叫‘囚笼政策’。”
他的声音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第一步,分割。用炮楼和封锁沟,像刀子一样,把我们和外面的村庄,和我们的群众,一块一块地切开。”
“第二步,清剿。等咱们的粮食运不进来,情报送不出去,成了没水的鱼,他们再派大部队进来,一村一村地过筛子,把咱们的根都刨了!”
李云龙没说话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。
他是个打仗的粗人,不懂什么“囚笼政策”。
可他看得懂地图。
他看得懂,这张网一旦织成,独立团就真成了瓮里的鳖,只能等着鬼子来敲壳了。
这时,一首沉默的林默,走到了地图前。
他看着那张红色的网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。
“温水煮青蛙。”
他吐出五个字。
李云龙和赵刚,都猛地看向他。
“他们不急着进攻,就是要把水一点点烧热。”林默指着那些红圈,“让你们的补给越来越困难,让你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,让你们的战士和老百姓,都感到绝望。”
“等你们被这锅温水煮得没力气了,再捞起来,一刀宰了。”
……
几天后。
林默的话,像一个恶毒的诅咒,开始应验。
河源县城通往山里的路上。
老乡张大爷赶着驴车,车上是给闺女家送的一点红薯。
他走了几十年的路,今天却被一个刚修好的,水泥还没干透的炮楼给拦住了。
炮楼前,几个穿着黄皮的伪军,端着枪,歪戴着帽子,正拦路收钱。
“站住!干什么的?”
“长官,俺是良民,去闺女家串个门。”张大爷陪着笑脸。
“串门?”一个伪军用枪托敲了敲驴车上的红薯,“带这么多东西,是给八路送粮食的吧?”
“冤枉啊长官!俺真是……”
“少废话!”伪军不耐烦地一摆手,“想过去,拿钱!五个大洋,买路钱!”
“俺……俺哪有钱啊……”
“没钱就滚回去!”
伪军一脚踹在驴屁股上,驴子受惊,拉着车掉头就跑。
张大爷追着驴车,老泪纵横。
另一边,一条险峻的山路上。
独立团的一支运粮队,正艰难地攀爬着。
他们每个人都背着几十斤重的小米,脚下是湿滑的石头,旁边就是万丈深渊。
“他娘的!”一个战士脚下一滑,差点摔下去,幸亏被后面的战友一把拉住。
他喘着粗气骂道:“以前走大路,半天就到了。现在绕这鬼路,得走两天两夜!这还没算上鬼子的巡逻队!”
恐慌,像瘟疫一样,在根据地里蔓延开来。
以前热闹的集市,变得冷冷清清。
老百姓不敢出门,怕被抓去当劳工,怕被伪军敲诈勒索。
独立团的生存空间,被急剧地压缩。
团部窑洞里,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张大彪浑身是泥地冲了进来。
“团长!西边王家峪的联络站,也断了!”
他一拳砸在门框上。
“鬼子在山口上架了机枪,咱们的侦察员想绕过去,刚露头就被打伤了腿!”
李云龙在窑洞里来回踱步,脚下的土地都被他踩实了一层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关进铁笼里的狼,浑身都是力气,却找不到地方使。
“狗日的筱冢义男,这是下了血本了!”他低声咆哮着,“他想让咱们吃不上饭,穿不上衣,连个屁都放不出去!”
他猛地转头,看向林默。
“林先生!你那个‘组织’,神通广大!能不能给咱们变几架飞机出来,把这些乌龟壳都给老子炸了?”
这话,一半是急眼了的胡话,一半是真的带着点希望。
林默摇了摇头。
“飞机没有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李云龙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。
“但或许,有比飞机更好的东西。”
……
山西,太原。
第一军司令部。
筱冢义男站在巨大的沙盘前,手里拿着一根精致的红木指挥棒。
沙盘上,晋西北的山川河流,被完美地复刻出来。
他的参谋长宫野道一,正小心翼翼地,将一枚枚代表着炮楼的灰色棋子,插在沙盘上。
每插下一枚,他就用红色的细线,将它与旁边的棋子连接起来。
那张死亡之网,在沙盘上,显得更加立体,更加触目惊心。
“你看,宫野君。”
筱冢义男用指挥棒,轻轻敲了敲沙盘的边缘。
“战争,是一门关于耐心的艺术,而不是匹夫的冲锋。”
他指着那片被红线包围的区域。
“我们不需要冲进森林里,去寻找那只凶猛的老虎。我们只需要把笼子造好,断绝他的食物和水源。”
“饥饿,会让他自己走出巢穴,或者,在绝望中死去。”
他拿起最后一枚灰色的棋子,亲自将它插在杨村东侧的最后一个缺口上。
“笼子,完成了。”
他轻声说道,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。
宫野道一躬身道:“将军阁下英明!现在,我们是否可以派遣主力部队,进行清剿?”
“不急。”
筱冢义男摇了摇头,那笑容里,透出一股猫捉老鼠般的戏谑。
“笼子是造好了,可我还想看看,这只老虎的爪子,是不是还像在苍云岭时那么锋利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作战地图上。
“命令。”
他的声音,冷得像冰。
“独立混成第三旅团,派出其下属的河源大队。”
“大队长,河源宪一少佐。”
宫野道一愣了一下。
“将军阁下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不是总攻。”
筱冢义男的嘴角,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。
“是敲门。”
他用指挥棒,在沙盘上那片被囚禁的区域中心,重重一点。
“让河源君,去敲敲李云龙的门。”
“我要看看,这只被困住的猛兽,会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回应。”
“哈伊!”
随着一声令下。
一支由八百名日军和五百名伪军组成的扫荡大队,在河源县城集结完毕。
黑洞洞的炮口,雪亮的刺刀,像一条钢铁巨蟒,吐着信子,缓缓地,朝着杨村的方向,爬了过去。
风雨,欲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