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刚那句话，像一瓢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，劈头盖脸地浇在了李云龙那颗烧得滚烫的脑袋上。
整个窑洞里那股子要用钢铁犁地的狂热劲儿，瞬间就熄了火。
“经费？”
李云龙愣了一下，随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。
“钱是王八蛋，没了咱再赚！你怕个啥？”
赵刚没理他，转身从自己那个破木箱里，翻出个蓝布皮的本子。
他“啪”一声把本子拍在桌上，摊开在李云龙面前。
“团长，你看看这个。”
本子上，用钢笔字记着一笔笔的账目。
收入，是上次打万家镇缴获的大洋和物资。
支出，是换AK，mg42机枪，迫击炮以及弹药，抚恤伤亡战士……
密密麻麻的数字，看得李云龙眼晕。
赵刚的手指，点在最后一页的那个数字上。
“这是咱们团现在所有的家底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买你那一百门大炮，别说炮了，咱们连运炮弹的驴都雇不起。”
李云龙凑过去瞅了一眼，那串数字还没他一个排的兵多。
他咧开嘴，笑了。
“老赵，你一个读书人，怎么算不明白这个账？”
他一巴掌拍在赵刚的肩膀上。
“钱没了，可以去抢！鬼子有，阎老西有，中央军那帮阔佬更有！”
“只要能换来炮，别说抢银行，就是把天皇老子的裤衩扒下来当了，老子也干！”
“胡闹！”
赵刚猛地提高了声音，一把推开他的手。
“我们是八路军！是人民的军队！不是你李云龙的土匪窝！”
他的脸涨得通红，那是被李云龙的歪理给气的。
“我告诉你，李云龙！无组织，无纪律！这是我们部队最大的敌人！”
“从今天起，团里所有的开销，必须有预算！”
“什么叫预算？就是花钱之前，得先打报告，我批了，才能花！”
李云龙一听这话，脸上的笑立马就没了。
他盯着赵刚，那眼神，像是在看一个外人。
“预算？”
他冷笑一声。
“老赵，你他娘的是不是书读多了，把脑子读傻了？”
“老子在前线跟鬼子拼刺刀，一颗子弹打完了，还得先给你写个申请，画个押，等你批条子下来？”
“等你那狗屁预算批下来，老子的坟头草，都他娘的三尺高了！”
“这是两码事！”
“怎么就是两码事？打仗就是花钱！就是烧钱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，舍不得钱，打不跑鬼子！这么简单的道理，你一个燕京大学的高材生能不懂？”
“你这是强词夺理！”
“老子就强词夺理了！在独立团，我李云龙说了算！我说要买炮，就必须买！”
两个人，一个站着，一个坐着，就这么在窑洞里杠上了。
一个瞪着眼，一个涨红了脸。
谁也不让谁。
气氛，僵得像块冰。
“咳。”
一声轻咳，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一首没说话的林默，放下了手里的茶碗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两人中间。
“李团长，赵政委，听我说一句。”
他的声音，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调调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力量。
“我们‘组织’的援助，也讲究个流程。”
他看着李云龙，又看了看赵刚。
“毕竟，每一分钱，每一发子弹，都不是大风刮来的。都要有记录，有去向，要对上面负责。”
“不然，我的工作，也不好做。”
这话，说得合情合理。
李云龙想发火，却找不到由头。
人家是金主，金主说要有流程，你还能说个不字？
赵刚听了，心里舒服了不少。
他觉得，总算来了个讲道理的。
林默看着僵持的两人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不如这样。”
“咱们成立一个委员会，专门管这个事。”
“委员会？”李云龙和赵刚，异口同声。
“对。”林默点了点头。
他伸手指了指李云龙。
“李团长，你是军事主官，你负责提需求。你需要什么炮，需要什么枪，需要多少子弹，你列个单子出来。”
他又伸手指了指赵刚。
“赵政委，你是政委，管思想，也管生活。你负责审核这个单子，算算这笔买卖，划不划算，咱们的家底，够不够。”
林默最后指了指自己。
“我呢，就当个中间人，负责送货。”
“你们俩谈妥了，签了字，我就把东西送过来。你们要是谈不拢，那我这货，可就送不出去了。”
他摊开手，一脸的无能为力。
窑洞里，又安静了下来。
李云龙低着头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。
他心里那算盘，拨得噼啪响。
这个法子……好像不赖。
他只管开口要东西，这算账、管钱的破事，都推给赵刚这个书生去头疼。
到时候，装备到手了，自己也不用操心钱从哪来。
要是赵刚敢卡着不给……
嘿嘿，老子就天天去他窑洞门口骂街，看他个读书人脸皮薄，扛不扛得住！
赵刚也在琢磨。
这个法子，好啊！
他拿到了财权！
这就等于给李云龙这匹脱缰的野马，套上了一副嚼子！
以后他想胡来，想冲动消费，都得先过自己这一关。
每一笔钱，都能用在刀刃上。
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规范化，制度化吗？
两个人，各怀心思，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。
“怎么样？”林默看着他俩的神色变化，淡淡地问。
“行！”
李云龙第一个拍了板。
他一指赵刚，咧嘴一笑。
“老赵，这管钱袋子的活儿，以后就归你了！”
“可我丑话说在前头！我要的炮，你要是敢少一门，我要的子弹，你要是敢扣一发，别怪我李云龙翻脸不认人！”
“一言为定！”
赵刚也挺起了胸膛，他看着李云龙，针锋相对。
“只要是合理的军事需求，我绝不克扣！”
“但你要是想拿买炮的钱去换酒喝，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！”
“好！”
李云龙哈哈大笑，伸出那只蒲扇般的大手。
赵刚也伸出手。
两只手，重重地握在了一起。
这就算，达成了协议。
独立团的“后勤采购与预算审核委员会”，就这么在一场争吵中，草草成立了。
李云龙是需求方。
赵刚是审批方。
林默，是唯一的供货方。
一个诡异又稳固的三角关系，形成了。
“好，既然委员会成立了，咱们就办第一件事！”
李云龙兴致勃勃，从桌上拿起那份刚缴获的地图，就想跟林默要炮。
“等等！”赵刚拦住了他。
“第一件事，是先把章程定下来！亲兄弟，明算账！”
“你……”
李云龙刚要发火。
“报告！”
一个急促的声音，从窑洞外传来。
紧接着，门帘一掀，一个满头大汗的侦察兵，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。
他跑得太急，脚下一绊，差点摔倒。
“团长！政委！”
侦察兵喘着粗气，脸色发白。
“出事了！”
窑洞里刚刚缓和的气氛，瞬间又绷紧了。
李云龙一把扶住他。
“慌什么！天塌下来了？”
“团……团长……”
侦察兵咽了口唾沫，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咱们周边的鬼子据点，全……全都动起来了！”
“他们疯了似的，在修炮楼，挖封锁沟！”
“从河源县城，到咱们杨村外围，十几里地，一天就立起了七座炮楼！”
“那样子，像是在织一张网……”
“一张要把咱们活活困死在里面的大网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