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靶场回到大院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一路上，晋绥军的官兵们都离得远远的，用一种混杂着敬畏和好奇的眼神，偷瞄着李云龙和他身后那三十个抱着“大杀器”的兵。
那眼神，像是在看一群刚从山里走出来的猛虎。
楚云飞一言不发，脸上的笑容早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。
他没有带李云龙回到喧闹的宴客厅，而是领着他，拐进了旁边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。
“云龙兄，请到我书房一叙。”
楚云飞的声音很平静，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。
李云龙心里跟明镜似的，知道正戏要开场了。
他冲着身后的张大彪使了个眼色。
张大彪会意，带着警卫排的战士们，像三十根钉子一样，杵在了小楼门口的空地上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。
楚云飞的书房，跟李云龙那乱得像狗窝的窑洞，完全是两个世界。
一整面墙的书架，上面塞满了书，有中文的，还有不少是看不懂的德文。
墙上挂着大幅的军事地图，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。
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，擦得能映出人影。
空气里，弥漫着一股子书卷气和淡淡的墨香。
“你们都在外面候着。”
楚云飞对跟进来的副官孙铭吩咐道。
“没有我的命令，谁也不许进来。”
“是！”
孙铭立正敬礼，退了出去，顺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门。
屋子里，只剩下了李云龙和楚云飞两个人。
楚云飞走到书桌后，提起一个紫砂茶壶，亲手给李云龙倒了一杯茶。
茶水是滚烫的，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。
“云龙兄。”
楚云飞将茶杯推到李云龙面前，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。
“楚某打开天窗说亮话。”
他抬起头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，紧紧地锁着李云龙。
“此等利器，若能装备全军，何愁日寇不灭？”
他的声音里，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急切。
“楚某想通过云龙兄的门路，为我358团，采购一百支……不！”
他伸出五根手指。
“五百支这样的新式步枪！”
李云龙端着茶杯，吹了吹热气，没说话。
他心里乐开了花，他娘的，这鱼可算是咬钩了，还是一条大鱼！
楚云飞见他沉默，以为他在考虑价钱，立刻加了码。
“价格，由云龙兄你来开！”
他的语气，斩钉截铁。
“无论是大洋、黄金，还是我们八路军最紧缺的药品、粮食、布匹！”
“只要我楚云飞能搞到的，绝不含糊！”
这条件，开得不可谓不优厚。
李云龙要是点头，独立团立马就能富得流油。
可他不能点这个头。
他放下茶杯，重重地叹了口气，脸上露出一副天大的为难。
那表情，像是自家养了多年的闺女，被个有钱的地主老财给看上了。
“楚兄啊，你这不是抬举我，你这是把我老李架在火上烤啊！”
他一拍大腿，声音里充满了委屈。
“不瞒你说，这批枪，来路不简单。”
他开始了他那套张口就来的说辞，说得情真意切，跟真事儿似的。
“这个资助咱们的华侨组织，有铁的纪律！”
“人家说了，这批枪，是海外的同胞们，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，专门用来援助我们这些真心抗日的部队的！”
他指了指自己，又指了指门外。
“他们的援助，只给一个部队，那就是我们八路军！因为他们信得过我们，知道我们是拿了枪就真跟鬼子死磕的汉子！”
楚云飞静静地听着，没有插话，只是端起茶杯，轻轻抿了一口。
李云龙一看有戏，说得更来劲了。
“而且，人家有专人负责监督！每一杆枪的去向，都要登记造册，定期核查！枪在哪，人在哪，都得对得上号！”
他摊开手，一脸的无奈。
“我李云龙，说白了，就是个跑腿的联络员，人家瞧得上我打仗还算有几分血性，才把东西交给我。”
“我要是敢拿这些枪去做交易，坏了规矩，人家立马就能断了我的线！”
他凑近了些，压低了声音。
“楚兄，你想想，到时候，别说给你搞枪，我独立团自己都得滚回去用老套筒！这买卖，我亏得连裤衩子都剩不下了！”
一番话说完，他端起茶杯，仰头就把滚烫的茶水灌了下去，烫得他龇牙咧嘴。
那样子，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又无处申诉的受气包。
书房里，陷入了沉默。
楚云飞看着李云龙，看了很久。
他那双锐利的眼睛，仿佛想穿透李云龙那张粗糙的脸，看到他心里去。
许久，楚云飞缓缓地放下了茶杯。
他长长地，吐出了一口气。
他信吗？
他一个字都不信。
什么华侨组织，什么铁的纪律，在他听来，都像是天方夜谭。
但他听懂了李云龙话里的意思。
这枪，不卖。
这是独立团的命根子，是李云龙的独门生意，谁也别想插一脚。
再逼问下去，只会撕破脸，毫无意义。
“是楚某唐突了。”
楚云飞的脸上，重新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，只是笑容里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他站起身。
“云龙兄，今日一会，楚某受益匪浅。”
“不管怎么说，能结识云龙兄这般豪杰，是楚某的荣幸。”
“走，我送你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，李云龙也知道，今天的戏，算是唱完了。
他哈哈一笑，也站了起来。
“楚兄你太客气了！”
“往后，咱们就是邻居了，有空常来我杨村坐坐！”
“我那儿没你这好茶，可地瓜烧管够！”
楚云飞亲自把李云龙送出了小楼，一首送到了358团的大门口。
这份礼遇，让所有看到的晋绥军官兵，都暗自心惊。
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团长，对谁这么客气过。
大门口，两支队伍再次相遇。
一边是军容严整，装备精良的晋绥军卫兵。
一边是杀气内敛，抱着怪枪的八路军战士。
李云龙和楚云飞，站在两支队伍的中间，再次握手。
“云龙兄，保重。”
“楚兄，留步。”
李云龙转过身，大手一挥。
“我们走！”
他带着警卫排，迈着大步，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。
楚云飞站在大门口，一首看着那支队伍的背影彻底消失。
他脸上的笑容，也一点点地收敛了起来。
副官孙铭，快步走到他身边。
“团座，这李云龙，油盐不进，满嘴的胡话……”
“他不是在说胡话。”
楚云飞打断了他，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。
“他是在告诉我，他有我们没有的东西，而且，他守得住。”
他转过身，目光扫过自己的部下。
“传我的命令。”
他的声音，冷得像冰。
“从今天起，给我派一个侦察排，二十西小时，轮班给我盯死了杨村！”
孙铭一愣。
“盯……盯他们什么？”
楚云飞的眼睛，眯了起来，那镜片后的寒光，一闪而过。
“我要知道，独立团的每一粒米，每一发子弹，每一尺布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！”
“尤其是……那个所谓的‘神仙’！”
“活要见人，死……也要见尸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