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只手,握在了一起。
一只,粗糙得像是老树的树皮,指关节上全是厚茧,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印记。
另一只,修长有力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皮肤下透着一股子力量感。
李云龙咧着嘴,露出一口大黄牙,那笑声,像是从胸膛里首接炸出来的。
“哈哈哈!楚兄!久仰大名!”
楚云飞也笑了,那笑意从金丝眼镜后面透出来,温和又锐利。
“云龙兄,彼此彼此。”
西道目光,在半空中碰撞。
没有火花,却像两块烧红的铁,在“滋啦”一声后,都掂量出了对方的分量。
“云龙兄,请!”
楚云飞松开手,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
李云龙也不客气,大马金刀地就往里走。
他一边走,一边拿眼角瞟。
这358团的团部,就是不一样。
青砖铺地,一尘不染。
院子里的兵,来来往往,脚步沉稳,军容整齐。
墙角还堆着沙袋工事,机枪口黑洞洞地对着外面,透着一股子森严。
李云龙心里骂了一句,他娘的,比老子的杨村,干净得像个大姑娘的闺房。
宴席,设在团部的大厅里。
一张能坐十几号人的大圆桌,铺着雪白的桌布。
桌上摆着八个凉菜,盘子都是细瓷的,上面还画着花鸟。
李云龙一屁股坐下,张大彪就跟个铁塔似的,杵在了他身后。
他身后那三十个警卫排的战士,没进来,就在院子里一字排开,抱着枪,面无表情,像三十尊杀神。
楚云飞的目光,不动声色地从院子里扫过,然后落回李云龙身上。
“云龙兄,一路辛苦。先喝口水,润润嗓子。”
他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壶,亲自给李云龙倒了一杯茶。
李云龙端起茶杯,闻都没闻,仰头就灌了下去,咂了咂嘴。
“没劲,跟马尿似的。”
“还是喝酒痛快!”
楚云飞脸上的笑容不变,他拍了拍手。
“来人,上酒!”
两个勤务兵立刻端上来两坛封着红布的酒坛子。
“云龙兄,这是我托人从汾阳弄来的上好汾酒,你尝尝。”
李云龙一看有酒,眼睛都亮了。
他也不用杯子,首接抱过一坛,拍开泥封,仰头就“咕咚咕咚”灌了两大口。
“哈——!”
他放下酒坛,用袖子抹了把嘴。
“好酒!够劲!”
楚云飞笑了笑,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。
他举起杯子。
“云龙兄,苍云岭一战,你以一团之力,正面击溃坂田联队,斩其指挥刀,为我中国军人,挣回了天大的面子!”
“这一杯,云飞敬你!”
他一饮而尽。
李云龙心里舒坦,嘴上却摆了摆手。
“嗨,楚兄你太客气了。”
“那是坂田那老鬼子,自己昏了头,往老子的阵地上撞,咱就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!”
他抱着酒坛子,也敬了回去。
“要说打鬼子,还得看你们358团!”
“装备精良,兵强马壮,那才是咱们晋西北的定海神针!”
“来!老子也敬你一杯!”
两人推杯换盏,几轮酒下肚,气氛热络了不少。
楚云飞放下酒杯,目光再次落向了院子。
“云龙兄,你太谦虚了。”
“我观兄台的卫队,军容鼎盛,气势沉凝,个个都是百战精兵。”
他的话锋一转,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切了过来。
“尤其是他们所持的兵器,造型独特,枪口短悍,杀气内敛。想必,就是凭此利器,才能在万家镇,打出那般摧枯拉朽的战绩吧?”
他看着李云龙,眼神平静,像一汪深潭。
“云飞在德国军事学院时,也算见过不少新式武器,却从未见过此等形制的步枪。”
“不知是何国制造?还望云龙兄不吝赐教。”
来了。
李云龙心里骂了一句。
这小子,绕了半天,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。
他脸上却是一副喝高了的憨厚样,打了个酒嗝。
“赐教个屁!”
他把酒坛子重重往桌上一顿。
“楚兄,你这不是打我李云龙的脸吗?”
“什么利器?就几根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烧火棍!都快生锈了,哪能上得了台面!”
他伸手指了指门外。
“我瞅着你团部门口那俩卫兵,人手一把汤姆逊!那玩意儿,‘嗒嗒嗒’一响,子弹跟刮风似的,那才叫家伙事!”
“老哥我,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!”
他一边说,一边夹起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,吃得满嘴流油。
那样子,活像个几百年没见过荤腥的饿死鬼。
楚云飞看着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,非但没生气,眼里的欣赏之色,反而更浓了。
好个李云龙。
粗中有细,滴水不漏。
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,比攻下一个日军要塞还难。
楚云飞笑了。
他不再追问,而是换了个话题。
“云龙兄说得是,我358团的装备,是比大部分兄弟部队要好一些。”
他的声音沉了下去。
“可装备再好,若是没有敢于亮剑的精神,那也不过是一堆废铁。”
“我听说,云龙兄的独立团,刚成立时,人不过一千,枪不过几百杆,大部分还是老套筒。却敢于在苍云岭,主动向兵力、火力数倍于己的坂田联队发起进攻。”
他看着李云龙,目光灼灼。
“这份胆识,这份魄力,云飞自愧不如。”
李云龙夹肉的筷子,停了一下。
他抬起头,看了楚云飞一眼。
他娘的,这小子,会说话。
这话,说到他李云龙的心坎里去了。
“楚兄,你这话,我爱听!”
李云龙放下了筷子,也抱起了酒坛。
“咱当兵的,要是没了那股子血性,跟待宰的猪有什么区别?”
“装备差,可以去抢!子弹少,可以从敌人身上拿!”
“可这胆气要是没了,那就真成了孬种,连鬼子都瞧不起你!”
他的声音,不大,却像一块石头,砸进了楚云飞的心里。
楚云飞的眼神,也亮了。
他发现,眼前这个满嘴粗话,吃相难看的八路军团长,骨子里,和他是一样的人。
都是那种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,可以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,跟敌人死磕到底的军人。
“说得好!”
楚云飞重重一拍桌子。
“国难当头,军人天职,本该如此!”
“只可惜,党国之内,像云龙兄这般有血性的军人,太少了。畏敌如虎,保存实力者,太多了!”
他的话里,带着一丝愤懑和无奈。
李云龙嘿嘿一笑。
“楚兄,你也别灰心。”
“孬种是多,可好汉也不少。”
他举起酒坛。
“他娘的,不管他是中央军,还是晋绥军,还是我们八路军,只要是真心打鬼子的,那就是我李云-龙的亲兄弟!”
“来!楚兄!为了这句话,咱们干了!”
“干!”
楚云飞也端起了酒杯。
这一次,两人碰杯的声音,格外响亮。
之前那种相互试探的机锋,在这一刻,仿佛被浓烈的酒意融化了。
剩下的,是两个纯粹的中国军人之间,那种心照不宣的认同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
李云龙吃得心满意足,打了个饱嗝。
楚云飞放下筷子,擦了擦嘴,脸上带着一丝笑意。
他轻轻拍了拍手。
门外,一个副官捧着一个长条形的,用上好楠木做的盒子,走了进来。
那盒子,做工精致,上面还雕着花纹,一看就不是凡品。
副官将木盒,轻轻放在了桌上。
李云龙的眼睛,眯了起来。
这小子,又想耍什么花样?
楚云飞站起身,亲自把木盒推到李云龙面前。
“云龙兄,初次见面,未备厚礼。”
他的脸上,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。
“这件小礼物,不成敬意,算是我个人,送给云龙兄的一点心意。”
“还望云龙兄,务必笑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