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的命令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没有激起喧哗,只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。
阵地上的战士们先是愣住,随即,一种近乎麻木的纪律性压倒了所有的荒诞感。
他们开始默默地行动起来。
没有交谈,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,和金属碰撞的轻响。
警卫员虎子站在李云龙身后,看着眼前这幅景象,脑子依旧是懵的。
他看到一营长张大彪,这个浑身煞气的汉子,第一个带头解开了自己的武装带。
张大彪从贴身的内衬里,摸出了一块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。
他一层层揭开,里面是两块锃亮的袁大头,边角己经被得有些圆润。
这是他准备牺牲后,留给家里老娘的。
他把大洋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弹药箱盖上,发出了清脆的“叮当”声。
这声响,像是某种信号。
一个老兵叹了口气,从鞋底的夹层里抠出一枚铜板,也扔了上去。
另一个年轻的战士,脸上的稚气还没褪尽,他翻遍了所有口袋,只找到几枚沾着泥土的铜元。
他不好意思地把铜元攥在手心,犹豫着。
张大彪走过去,拍了拍他的肩膀,把那几枚铜元拿过来,郑重地放进钱堆里。
“算一份。”张大彪的声音沙哑。
有人掏出了大洋,有人掏出了角票,还有人拿出了几枚皱巴巴的边区票。
一个战士甚至解下腰间缴获的日军水壶,想用这个来抵数。
“这个不行。”张大彪摇摇头,又从自己怀里摸索了一下,掏出一张角票塞给他,“算我的。”
钱,一点点地汇集起来。
这些钱,是战士们最后的家当。
是他们准备寄回家的念想,是他们藏着掖着,想在胜利后买一碗酒喝的奢望。
现在,它们被毫无保留地拿了出来,为了在决死冲锋前,吃一顿不知所谓的手抓饼。
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,只有远处坂田阵地上传来的零星炮火,像是为这场诡异的仪式伴奏。
近千人的队伍,搜刮了每一个角落。
最后,所有的钱都汇集到了张大彪手里,一个并不算鼓囊的布袋。
张大彪提着钱,走到李云龙面前,立正。
“报告团长,全团上下,一共凑齐了二十七块大洋,还有些零碎的铜元。”
李云龙接过布袋,掂了掂。
不沉,甚至有些轻。
他没有看张大彪,目光越过他,投向了那些把脑袋埋在战壕里,等待着最后命令的战士们。
他能想象出,弟兄们掏出这些钱时的表情。
李云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把那股酸楚咽了回去。
他转过身,冲着警卫员虎子吼了一嗓子。
“虎子!”
“到!”虎子一个激灵,猛地挺首了腰杆。
李云龙把那个布袋扔到虎子怀里。
“拿着!”
他伸出两根手指。
“去!跟那个卖早点的说,给老子来二十个饼!”
他又伸出七根手指。
“再来七碗那什么……豆浆!”
李云龙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砸得虎子心头发颤。
“告诉他,钱都在这儿了!先紧着咱们突击队的弟兄们垫垫肚子!”
虎子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布袋,手心全是汗。
他看着团长布满血丝的眼睛,又回头看了一眼阵地上那些沉默的战友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这或许不是一顿早餐,这是上路饭。
虎子不再犹豫,他把钱袋往怀里一揣,猛地一矮身,像只狸猫般蹿出了指挥部的掩体。
“虎子!”李云龙又喊了一声。
虎子停下脚步,回头。
“活着回来!”李云龙盯着他,一字一顿。
虎子的眼圈一热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他猫着腰,在纵横交错的战壕里飞速穿梭。
炮弹的呼啸声就在头顶,泥土被气浪掀起,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钢盔上。
一颗流弹“嗖”地一声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带起的风刮得他耳膜生疼。
虎子一个翻滚,躲进一个弹坑里,大口喘着粗气。
他探出头,望向那个在硝烟中若隐若现的早餐摊。
那个年轻人还站在那里,炉子上甚至还冒着白色的热气。
疯子。
虎子心里骂了一句,不知道是在骂那个摊主,还是在骂自己的团长。
他深吸一口气,瞅准炮火的间隙,猛地从弹坑里冲了出去。
几十米的距离,仿佛隔着一条黄泉路。
当虎子连滚带爬地冲到三轮车前时,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他扶着车身,剧烈地喘息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
林默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八路军战士吓了一跳。
他看着对方满身的硝烟和泥土,还有那双因为紧张和疲惫而通红的眼睛。
林默握着锅铲的手,不由自主地紧了紧。
虎子喘匀了气,抬起头,死死盯着林默。
他二话不说,从怀里掏出那个布袋,“啪”的一声,重重地拍在了三轮车那小小的案板上!
袋口散开,一块块银元和一堆铜板、纸币滚了出来。
“俺们团长说的!”虎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,声音因为缺氧而嘶哑,“二十个手抓饼!七碗豆浆!快点!”
林默看着案板上那堆真金白银,心脏猛地一跳。
成了!真的开张了!
一股狂喜涌上心头。
可这股狂喜还没持续三秒,就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所取代。
他看着那堆钱,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简陋的炉灶和那团还没揉开的面。
二十份?